她好像都能聽見鳳嬤嬤說:“四小姐如何便要一直翻身了?這可不是個好習慣,日后嫁了人,倘使夫家是個睡得淺的,四小姐可預備怎么辦?”
雖然她不曉得,湛明珩究竟是睡得淺的還是睡得沉的。
思及此,她悄悄側過一只耳朵,貼著床板細聽底下聲響,只是辨了好半晌都沒未有一絲動靜,甚至連點氣息都聽不著,好像那下頭根本沒有人似的。
她只得作罷,心道湛明珩似乎還挺顧忌這個乳母的。
她因此也算瞧明白了,他興許的確有意尋幾個信得過的人來看著她,可這位鳳嬤嬤的到來卻定不是他的主意。瞧她方才那架勢,分明是預備將自己往太孫妃乃至未來皇后那規(guī)制調(diào)教的。
湛明珩不會這么拘著她。
……
翌日清早,湛明珩聽鳳嬤嬤走了,便曉得她是懲戒夠了,揉著酸疼的腰背從納蘭崢床底下鉆了出來。
又是一夜未得眠,且還是這么個折騰人的熬法,他鐵青著臉剛要走人,轉頭卻見納蘭崢似乎睡得并不安穩(wěn),整個人都蜷在床角緊蹙著眉頭,手心里還攥著被角,一點不肯放松的模樣。
他也跟著皺了皺眉,記起昨夜聽見的那些話,還有她藏在床沿下邊的那柄匕首,只覺心里堵得慌。
一般的閨閣小姐哪用得著這些?她那么明朗的一個性子,內(nèi)里卻膽小畏縮成這樣,更要緊的是,她竟從未在他面前提及表露過分毫。他倒是預備好好查一查,她七歲那年究竟是如何落湖的了。
想到這里,他屈了膝彎下身去,輕手輕腳替她將揉皺了的被褥理了理,又伸出一根食指想撫平她的眉頭,卻到底怕吵醒她,想了想還是退了出來。
以他身份,做這般替人捏被角的事實在有些不可思議。他卻沒顧忌什么,顧忌誰,做完這些才回頭看了早早立在門邊注視著他的鳳嬤嬤一眼,朝她稍一頷首,跟著走到了外頭。
鳳嬤嬤早便支走了院中下人,步出廡廊就頭也不回直言道:“明珩,你可曉得自個兒這回實在過頭了?!?/p>
湛明珩精神頭有些不濟,勉強正色道:“您想說的我都明白,我卻不能向您保證就沒有下回了?!?/p>
她聞言回過身,更嚴肅道:“你該記得自個兒的身份,你是皇太孫,可不是京城隨便哪家哪戶的公子哥,能為了個姑娘就拋卻禮數(shù)規(guī)矩的了!”
“您想到哪里去了?!彼@話雖是笑著說的,卻似乎在拿笑意掩飾心內(nèi)怒氣,“她還小,沒得您這么隨便稱‘姑娘’的,我也根本沒想做出格的事。”倘使他真有什么打算,又與衛(wèi)洵之流有什么分別。
鳳嬤嬤吸一口氣,終歸感覺到他不悅,改了稱呼:“你會錯意了!我便是曉得你珍視那女孩,才提醒你莫得忘了本分,你的心思應在政務上才是!你該明白我主動向你皇祖父請纓來魏國公府的緣由,既是未來的太孫妃乃至皇后,總得由我這老人家替你把把關。如今我便日日待在這魏國公府了,再要叫我瞧見你拋下正事不做,沒規(guī)沒矩跑了來,我可要向你皇祖父說道的!”
“您也會錯意了。我與魏國公商量過了,預備不再答應她去云戎書院侍讀,倘使我真想日日見她,就不須阻攔此事了。至于您如何與皇祖父說道,我是不在意的,總歸該我做的事我會做好。”他頓了頓,“卻希望您別拿她開刀子,她沒那么想做這太孫妃,您別將她訓誡過了逼急了,適得其反,如此,皇祖父也不愿意看到的?!?/p>
“你倒是……”鳳嬤嬤被他氣著,噎了一會才說出話來,“你倒是還學會拿你皇祖父威脅我了?”
湛明珩耐著性子好聲好氣道:“我曉得您是為了湛家好,絕無埋怨您的理,只是凡事都須得有個度。我昨夜越了那個度,您便生氣了,倘使您來日越了哪個度,我也一樣的?!?/p>
“好好……我看你也是鐵了心了!”她說罷又吸一口氣,點點頭,“我終歸只是來當差的,又能拿她如何了!岫玉不正是你派來看著我的人嗎?”
“您曉得就是了?!彼滩蛔〈騻€哈欠,“說起來您這懲戒也真夠狠的,明知我許久未合眼,還非叫我躺了一夜的犄角旮旯?!?/p>
她覷他一眼:“你是該的!”
“那您眼下可能放我回去了?”
“你回去便是,再要敢這般胡亂闖了來,小心我就不給你出來的機會!”
湛明珩點點頭便擇了條事先打算好的路走了,走到一半復又回過身來,頓了頓道:“您叫她留燭睡吧。熄燭就寢都是我從前的習慣了,您不曉得,我如今都要點著燭才能睡著的?!?/p>
鳳嬤嬤稍一挑眉:“何時起的,我如何會不曉得?”
他彎了彎嘴角:“便是自今日起的?!闭f罷大步流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