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軍回防,退守白草坡?!?/p>
“報——!狄軍騎兵隊出現(xiàn)在城外二十里,恐阻敵不及!”
“放敵軍靠近西城門,弓箭手火攻準備?!?/p>
“報——!雨勢過猛,被迫停止火攻!”
“務必阻敵三刻,命騎兵先鋒自北城門繞背偷襲?!?/p>
“報——!輜重隊音訊全無,糧草告急!”
“報——!兵械損壞七成,恐無法支撐!”
“報——!我軍僅剩一千八百員生力軍!”
“報——!不知何故無法調得畢節(jié)衛(wèi)支援!”
“報——!不知何故無法調得平壩衛(wèi)與龍里衛(wèi)支援!”
第五日清晨天蒙蒙亮時,大穆的將士們終于看見了這女子的沉默。
她抬起眼緩緩掃過站在她跟前的這五名士兵,他們滿面風塵,他們口中的任何一條軍報都夠置這一城百姓于死地。
她最終在他們滿含期許的眼光里疲倦地說:“……叫百姓們撤離吧?!?/p>
此話一出,帳內外霎時一片死氣。或者連這些將士自己也未曾發(fā)覺,數(shù)日來,他們一群大男人竟對這個年僅十三的小姑娘產生了無窮的景仰與依賴。
他們心知肚明,倘使不是她奇招不斷,貴陽早在四日前就該失守。她是他們的主心骨,但現(xiàn)下她告訴他們,她沒有辦法了。
湛允神色凝重地上前請示:“納蘭小姐,屬下懇請您隨……”
“我不會走的?!奔{蘭崢打斷了他,說罷站起來,“勞煩允護衛(wèi)送我上城頭,我在那里等太孫回來?!?/p>
他這下當真急了:“納蘭小姐!”
“湛允,你不信他嗎?”納蘭崢向他淡淡一笑,倦色滿布的眼底恍似又燃起了星火,她說,“可我信?!?/p>
城門下早便是一片潦倒狼藉,遍地皆是不及收殮,沾滿血泥的橫尸,未熄的火星發(fā)出辟啪的聲響,燃著一團團破碎的衣布片。
納蘭崢一步步走上城頭,看向城下遠處高踞馬上的人。他不披鎧甲,只一身象牙白的衣裳,正遙遙望著她笑。簇擁著他的是密密麻麻的狄軍。
她向他一彎嘴角,繼而頭也不回地道:“百姓們平安撤離前——全軍死守。我就站在這里,誰要退……便退到我的身后去?!?/p>
無人有異,一千八百名將士齊聲道:“得令——!”
……
黃昏時分,城下遠遠有一騎自北向疾馳而來,到得卓乙瑯跟前急急勒馬。
他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厭煩,覷那士兵一眼道:“除卻久攻不下,可還有旁的新鮮詞?七日了,連個黃毛丫頭都拿不下。”
那士兵忐忑地仰起頭來:“世子……是王上遇刺了……”
卓乙瑯霍然睜大了眼。
納蘭崢尚且不知狄軍變故,她孤身站在城頭,自清早至黃昏,凍得一張小臉通紅。射上城頭的箭,離她最近的那支僅僅距小臂三寸。她卻自始至終一動未動,直至聽見一陣哄鬧聲才緩緩回身,看見大片大片的百姓齊齊哭喊著自東城門的方向涌來。
有士兵向她回報:“納蘭小姐,臨城封了城門,拒絕流民入境,說是太孫的諭令?!?/p>
她喉間一哽,失了半晌神才上前幾步,俯身望向底下鬧哄成一團的婦孺老人喊道:“諸位請靜一靜——!”
這么多日了,百姓們多半也曉得城頭那人的身份,聞言皆安靜下來,淚眼婆娑地抬眼望她。
納蘭崢有一瞬的窒息難言,只覺前頭那些皆不算什么,只這一刻才是最難的。因她在他們每個人的眼底都瞧見了對生存的期盼。
她幾乎要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期盼。
她最終哽咽著道:“父老鄉(xiāng)親們,我不能欺騙諸位……援軍的確還未到,城門也當真要破了,你們此刻身在此地十分危險……我無法保證諸位能夠平安無虞,唯獨可肯定的是……”
她說到這里,恰有一支箭射上城頭,擦著她的發(fā)帶過去。
底下百姓們霎時驚呼:“太孫妃當心——!”
這樣的冷箭她早便麻木了,只對這稱呼懵了一懵,片刻后才笑著繼續(xù)說:“是,我是大穆的太孫妃,因而我唯獨可肯定的是,拒你們于生路外的人不是太孫。外有強敵入侵,內有同室操戈,大穆的山河腐朽了,可太孫從未放棄過你們,放棄過大穆。我站在這里,或者護佑不了你們,但——箭來了,我先受!刀來了,我先擋!我——當身死在你們之前!”
有人聞言忽失聲痛哭起來,或者是感激涕零,或者是恐慌失措。頓時滿城幽咽。
卻恰在此刻,他們聽見另一個聲響地動山搖般地靠近了。
百姓們尚且不明情況,納蘭崢卻分辨出了。她心底一顫,霍然回首而去。
這一回首,她看見地平線的盡頭,一線赤色騎兵潮水般涌來。三角軍陣的最前方,那人銀色的鎧甲閃著凜凜的冷光。
她扶在城垛的手顫抖起來,霎時淚流滿面。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