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闔緊門窗,湛明珩于上首位置坐了,顧池生隔了一張桌案默立良久,才緩緩道:“殿下,這些話本不當由微臣講與您聽,但形勢至此,倘使微臣不說,恐怕太孫妃永遠也開不了口……故而微臣只得擅作主張了。”
湛明珩眨了眨眼,疲倦道:“說吧?!?/p>
顧池生默了一默,隨即才似下了決心,深吸一口氣道:“殿下或者尚且記得,十五年前春夜,公儀府的四姑娘在府內(nèi)含冤落水,咽氣當晚,恰逢太孫妃與嶸世子雙雙出世。您興許不信投胎轉世或起死回生一說,但事實卻是,太孫妃正是彼時溺水亡故的公儀小姐……”
此后經(jīng)年,公儀家失了一位名滿京華的詠絮之才,魏國公府得了一位驚采絕艷的蕙質千金。十五年前也好,十五年后也罷,將要走進這座宮城,走上那個鳳位的……始終都是同一人。
湛明珩一反常態(tài)的平靜。聽顧池生說起這般近乎不可思議的事,他甚至從頭至尾都未曾變化過一絲一毫的神色。
顧池生卻看見了。他看似正襟端坐,毫無所動,實則掩在寬袖里的手微微顫抖,聽至后來,甚至手背青筋暴起,指尖蜷縮向里,一陣難以克制的痙攣。
就像當年初知真相的他。
他是失而復得,得而復失,故輾轉痛苦。而湛明珩是平白被添了一刀,生生剜在心上。
倘使他們都足夠自私,或許寧愿永遠也不要知道。
接下來的話就不必他講了。湛明珩與她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無須他開口替她解釋,這個人一樣能明白她的躊躇,她的兩難,她的隱瞞,她的苦心。
湛明珩閉上雙目,緊蹙眉頭沉默良久,好似在竭力隱忍什么,最終淡淡道:“顧照庭,多謝你,恕不遠送了?!闭f罷睜了眼霍然起身,繞過他大步朝外走去,行止間帶起一陣焦躁難安的風。
顧池生停滯原地,回頭看了一眼他去的方向,忽然想,幸好啊。
幸好這個人是湛明珩,是視她如命的湛明珩。
湛明珩走得太快了,一路搡開了數(shù)十幾名擋路的宮人,急急闖進寢殿去。繞過幾盞屏風后就見納蘭崢似乎揮退了下人,正獨自抱膝側躺在榻子上,背向外蜷在床角。聽見身后動靜,她好像曉得是誰來了,慌忙爬起。
他頓在那處傻站了許久,像要將眼前的人與十五年前溺水亡故的公儀珠連在一道瞧。
納蘭崢見他這般神情,也不知他氣消了沒,擠出一個笑來:“你忙完了嗎?”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可他不瞎,瞧得見她雙目紅腫,必是方才狠狠哭過一場。
他頓時忍不住了,大步上前在床沿坐下,將她一把摟進了懷里,用力得像要將她揉碎一般,雙手不可遏止地顫抖著,嘴里卻一句話不說。
納蘭崢忽然記起,當年松山寺里,他翻山越嶺尋見她,似乎也是這個模樣。像在害怕什么似的。
她想問他出什么事了,卻忽聽他道:“……洄洄,疼嗎?”
他心亂如麻,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她。最終卻先問了這一句,也似乎只想問這一句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往事都不要緊,他只想知道,那般黑的天,那般冷的水,她疼不疼?
一定很疼吧。
可他竟不能救她。
納蘭崢被他摟得氣都緩不過來了,推搡了他一下,得以喘息了才答:“還好……我就磕了下膝蓋,太醫(yī)來看過了,說沒傷著骨頭。就是岫玉給我上藥的時候稍微有點疼,我沒忍住哭了?!?/p>
湛明珩一愣。知道她沒聽懂他問的話,也知道她在竭力掩飾自己哭的真相。
他突然不想問了。她不想說,他便裝作不知。
他將她的褲腿捋起來,看了一眼她紅腫的膝蓋,頓時怒中從來:“都腫得這般了,你是連走路也不會了嗎?”
納蘭崢見他似乎未有懷疑的意思,安下心來,抱了他的一只胳膊道:“誰叫你日日抱我,我好久不下地,走路都生疏了?!?/p>
有這么夸張嗎?
湛明珩當然曉得她緣何磕倒,卻此刻只得順她的意道:“你還怪起我來了?成啊,你有本事與我在書房……”
納蘭崢一個情急,死死摀住了他的嘴。
他能不能不說這種話啊。
此前他沒日沒夜地忙公務,挑燈批閱奏折,她便想去書房陪他,結果一不留神在臥榻上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醒來就見他在剝她衣裳,竟然拉她在那等地方,屈膝跪在她臥榻前……也不知哪里學來的,真是要命了!
她那時候當然沒本事下地走路了,他還好意思拿這個來舉例。
湛明珩眼睛一彎,知她羞得轉移了注意力,便不再鬧她了。撥開她的手,低頭去親她的鼻尖,完了再去親她發(fā)紅的眼圈,動作是柔情似水的,嘴里說的話卻很威脅人:“納蘭崢,你別以為傷了個膝蓋叫我心疼,我就肯放過你了。你日后若再敢私下與顧照庭說一句話,看我怎么罰你!”
她被他親得臉頰濕漉,嫌棄掙扎:“湛明珩,你是狗嗎?”
湛明珩聞言狠狠舔了她一口。
沒錯,他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