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曉得,他已是什么都知道了。她瞞不了他,就像哪怕他百般借口,種種舉止背后的真意也逃不過她的眼。不過是多年的默契叫倆人遇事多選擇心照不宣罷了。
她將雙臂纏上他的脖頸,哽咽著回應他:“明珩……”卻只叫了他一聲,不再往下。她是在說謝謝。謝謝他善待照拂她前世的家人,且做到了這份上仍不愿她背負絲毫或有可能的虧欠,選擇隱瞞不說。
湛明珩頓了一下,鄭重地“嗯”了一聲,轉而吻去她落在頰邊的眼淚。
……
此后幾日,湛明珩臨睡前皆記得與納蘭崢說說案情進展,哪怕微末細節(jié)也都給她曉得。且多悄悄安排她在書房里間聽他議事。若是碰上與顧池生及衛(wèi)洵這般彼此相熟的同輩商討政務,便省去偷摸,干脆叫她一道來。
實則湛明珩此前便已掌握了與公儀歇及姚儲說辭相悖的罪證,足可證明此二罪臣并非對立關系。只是湛遠鄴與湛遠賀不同,此人的高明之處在于極擅利用與扭轉形勢,迂回之術層出不窮,不到黃河心不死。倘使當初斷臂的換作是他,未必便會如湛遠賀那般欲意一了百了。要扳倒這般忍耐力非凡的人物,便如蛇打七寸,須得一招制勝。而這些罪證尚且牽連不到湛遠鄴,故他不可輕易拿出來打草驚蛇。
納蘭崢聽聞公儀歇幾日來始終咬定起始那份供詞,將湛遠鄴摘得干干凈凈,哪怕湛明珩幾次三番躬身審訊依然不改說辭,疑惑之余也不免有些著急。
甚至她是病急亂投醫(yī)了,思忖著此路不通便換一路,在湛明珩與顧池生及衛(wèi)洵議事時,提議令她以探視豫王妃為由,走一趟豫王府,瞧瞧可否自姚疏桐那處得到些許具有價值的消息。
姚疏桐未在此前正月宮宴現(xiàn)身,湛遠鄴所言“風寒”一說多半是存了貓膩的。照納蘭崢與此女舊時的一二接觸看,她不覺她是蠢笨毫無心計之人,身在豫王府這些年,未必不曉得湛遠鄴的勾當。只是她究竟是與他沆瀣一氣呢,還是被迫遭受控制呢,如能接近她,說不準便能打探著答案。
可惜她方才提了一句,便被書房內(nèi)三人異口同聲的一句:“不行!”給打斷了。
她瞅瞅神情格外嚴肅,態(tài)度出奇一致的三人,摸了摸鼻子:“當我沒說……”
湛明珩卻朝顧池生與衛(wèi)洵飛去一雙眼刀子:“太孫妃與本宮說話,你二人這是插的哪門子嘴?”
衛(wèi)洵絲毫不嫌事大:“殿下,臣等也是關切太孫妃?!?/p>
顧池生見狀解釋一句,欲意緩和一下尷尬氣氛:“殿下息怒,只是此計著實不妥,故臣等便直言不諱了?!?/p>
湛明珩的眼霎時瞇成了一道縫。呵呵,好個直言不諱,說得漂亮,一個個不就是擔心他媳婦嗎?好似他們此刻不及時挺身而出發(fā)表諫言,他便會將納蘭崢送往龍?zhí)痘⒀ㄒ话?。他自個兒的媳婦,用得著他們操心關切?
思及此,他愈發(fā)覺得不爽利,偏頭便將氣撒給納蘭崢:“你當我是死物,須你一個弱女子替我這般冒險?你就叫我省省心罷!”
納蘭崢給他這一頓劈頭蓋臉吼得一懵,一時也未反應過來這是一場男人企圖挽回尊嚴的戰(zhàn)爭,只委屈地想,她如今還不夠叫他省心嗎?夜里沒臉沒皮地跟她玩“好哥哥好妹妹”,眼下竟敢在外人跟前這般不分是非曲折,不留情面地兇她?
她撇撇嘴忍了一下,沒忍住,憤懣道:“湛明珩你……!”到底咬緊了唇,未罵下去。
卻也足夠了。這一聲名諱聽得顧池生與衛(wèi)洵齊齊一愣。
原湛明珩這等不可一世目無余子之人,竟是肯縱容妻室隨意大膽直呼他名諱的嗎?此樁事說來似乎并不光彩,卻不知何故叫人心底忽是一陣酸澀唏噓。
一個姑娘家,尤其納蘭崢這般知曉分寸進退的姑娘家,若非全心信任依賴誰人,哪怕對方再怎么如何刻意縱容,恐怕也絕不會如此毫不顧忌吧。
這一聲“湛明珩”,實在勝過太多旁添的解釋了。
湛明珩原也給她氣懵了,頓覺臉皮仿佛被人撕掉一層,卻是忽感書房內(nèi)涌起股妙不可言的氣氛,偏頭瞅瞅顧池生和衛(wèi)洵,好像明白過來什么,登時心情大好地清了清嗓:“本宮家事在身,你二人先且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