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騎過七拐八彎的巷子,停在深巷里一家面館前。
巷子里統(tǒng)共寥寥幾戶人家,鄰居大爺躺在藤椅上納涼,兩名小孩蹲在地上啃著西瓜。中間一戶亮著燈,是開張營業(yè)的面館。
說是面館,其實(shí)就是一間民房里擺上幾張桌椅,開盞日光燈,一架大電風(fēng)扇立在門口嗡嗡運(yùn)轉(zhuǎn),門口還栓著一條大黃狗。屋內(nèi)燃著驅(qū)蚊香,幾個光著膀子的客人嘩嘩吃著面,空氣里彌漫著汗味兒。
如果不是調(diào)查過這家面館在大眾點(diǎn)評中很好吃,傅明野估計(jì)一輩子也不會踏進(jìn)這樣的地方。
傅總平日里用餐之所,自然都是高端小眾的。
這店是一對夫妻開的,一家三口溫馨熱鬧。小孩趴在一張桌子上寫作業(yè),老板正站在一口大鍋前拉面。老板娘在收拾桌子,瞥見門外來了客人,邊擦桌子邊熱情招呼道:“歡迎光臨,在這兒坐吧,桌子馬上就收拾好。兩位想吃啥——”
她直起身子,燈光下看清兩位客人的臉,呆了一瞬,心想,喲,好俊的兩個小伙子。
傅明野問戚白茶:“有什么忌口嗎?”
戚白茶搖頭:“你決定吧?!?/p>
傅明野就對老板娘道:“兩碗牛肉面。”
“好嘞,馬上來?!?/p>
兩人在剛收拾好的空桌上坐下,一人一邊,正好對面。
戚白茶打量周遭的環(huán)境,有些意外:“你帶我來這兒?”
傅明野略有些忐忑:“不喜歡嗎?不喜歡我們可以換個……”
“不。”戚白茶說,“我很喜歡。”
他喜歡這樣的煙火味兒。
“只是沒想到你會選擇來這里。”戚白茶一頓,委婉道,“你看起來不像是會來這里的人?!?/p>
難道又是想玩新手段?大少爺體驗(yàn)平民生活?
戚白茶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不至于玩了一下午就被迷了眼。
傅明野的這顆心,他看不到顏色。
“都是吃飯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樣的?!泵灼淞执蟛瓦€是路邊攤對無需進(jìn)食的邪神大人都并無區(qū)別,他說,“重點(diǎn)不是在哪兒吃飯,吃了什么,而是和我吃飯的人是誰。外面有那么多討厭的人,和你待在一起我就開心?!?/p>
戚白茶不置可否。
他想,這人的段位還挺高,情話都能信手拈來。
哪知道邪神大人壓根不會甜言蜜語,百度了無數(shù)情話大全,這一句出口卻是發(fā)自真心。
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很快端上桌。傅明野拿起筷子,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往戚白茶碗里放。
戚白茶抬眸:“你干什么?”
傅明野理所當(dāng)然道:“給你肉啊?!卑炎詈玫亩冀o自己喜歡的青年,這是邪神大人給自己定的法則。
戚白茶把牛肉放了回去:“我吃不了那么多。”
傅明野又夾回去:“不行,你看你瘦的,就得多吃點(diǎn)。”
“……”戚白茶不想再玩這種推來推去的戲碼,默默執(zhí)筷用起晚餐。
青年吃相是一貫的優(yōu)雅斯文,夾一筷面要放在嘴邊輕輕吹幾口,然后小口小口地吃進(jìn)嘴里,仿佛用的是高級大餐。在這深巷的小面館里,顯得頗為另類。
傅明野倒是完美融入了這里的環(huán)境。戚白茶吃到一半,就聽到對面?zhèn)鱽韲W嘩的吸面聲,抬頭就看到傅明野卷起一大筷面條,吸溜一下全部進(jìn)了嘴巴,吃得很香。
戚白茶:“……”
傅明野咽下嘴里的面,抬起頭發(fā)現(xiàn)青年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不由問:“怎么了嗎?”
戚白茶:“……傅先生,您的餐桌禮儀呢?”
他倒也不是特別講究這些規(guī)矩。只是之前一個月傅明野都表現(xiàn)得像個彬彬有禮的紳士,用餐一舉一動都充滿貴族氣息,怎么突然就……放飛自我了?
傅明野瞬間正經(jīng),矜持地抿了一口面:“是這樣嗎?”
邪神本就是隨心所欲,吃飯當(dāng)然也是怎么痛快怎么來。雖然可以完美克隆人類的禮儀,可返璞歸真這個詞不就是回歸本質(zhì)么?
難道戚先生不喜歡?
“不用?!逼莅撞枵f,“您開心就好?!?/p>
一時誰也沒說話,氣氛變得沉默。
不能冷場,得說點(diǎn)什么制造話題。傅明野開始搜腸刮肚去想那些百度上查到的情話。
有了!
他突然開口:“這面好吃嗎?”
戚白茶低頭:“挺好的?!?/p>
傅明野:“但我知道還有一種面更好吃?!?/p>
戚白茶抬眸:“嗯?”
傅明野嚴(yán)肅道:“你在我的心里面。”
戚白茶:“噗嗤——”
抱歉,這回實(shí)在沒忍住。
太土了,實(shí)在是太土了。
他以為的王者級別怎么會使出這種幼兒園手段。
如果嘴里有面的話,戚白茶這會兒早就噴出來了,不過現(xiàn)在他也有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連忙抽了張紙巾擦拭唇瓣。
傅明野卻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你笑了!”
戚白茶擦拭的動作一頓,將紙巾收好:“這很稀奇嗎?我經(jīng)常笑啊。”
他確實(shí)是經(jīng)常帶著笑的,溫柔,也疏淡,是雪神慣常的姿態(tài)。
“不一樣,你以前的笑都不真?!备得饕罢f。
戚白茶語調(diào)微揚(yáng):“傅先生是在說我虛偽嗎?”
“不是!”傅明野急忙解釋,“戚先生以前的笑很溫柔,讓人看了也開心,可溫柔和開心都是給別人的,你自己并不開心?!?/p>
“但你今天很開心?!?/p>
戚白茶一怔。
……是嗎?
活過的年歲越久,他就越難遇到真正開心的事情,已被練就得心如止水,不起波瀾。
沒想到這位傅先生倒能一針見血。
他輕笑了聲:“吃飽了,我們該回去了?!?/p>
傅明野結(jié)了帳,兩人出門,戚白茶再次坐上傅明野的車后座。
“抓緊我咯?!备得饕疤嵝训?。
戚白茶沒碰他,自行車離開巷子的時候,他最后往巷子深處看了眼。
店內(nèi)依然亮著燈,大黃狗趴在地上睡覺,孩童吃完西瓜,正在家門口跳格子。
那些場景漸漸遠(yuǎn)去,猶如舊日的每一份記憶。
他突然想起文人林語堂有一段話。
孤獨(dú)這兩個字拆開來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蠅,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間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
可都與你無關(guān),這就叫孤獨(dú)。
戚白茶回過頭,望著身前的傅明野。
據(jù)說是華國首富的男人一身白襯衫,正努力地蹬著自行車,載他駛向城市的角落。
一身少年感,滿滿輕狂氣。
良久,戚白茶輕輕、輕輕地環(huán)住了他的腰。
至少此刻,有這么一個人,與他有關(guān)。
月上枝頭,晚風(fēng)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