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兄弟一場,什么人情債不人情債的,說出來那么生分?!壁w青拇指往背后一揚,“老楊你難得高升,又剛回京,大伙兒特地擺了桌慶功宴給你洗洗塵,走,喝酒去?!?/p>
來得有點突然,他怔了下,想起還未曾和聞芊說過,本能地要拒絕:“這……我家中還有事……”
“吃個飯而已,能花多少時間?”趙青一肘子勾住他脖頸,“咱們酒菜都訂好了,你要是不去那多掃興??!走走走……回頭我打發(fā)人到你府上知會一聲。”
三五人邊拉邊拽地?fù)碇庑?,都是許久沒見的同僚,盛情難卻,楊晉實在沒辦法,半推半就地跟著上了轎子。
他原以為是去哪家酒樓胡吃海喝一頓,沒想到停了轎,抬頭鉆出來居然是個歌舞坊。
楊晉皺起眉望向趙青:“在這種地方,辦慶功宴?”
后者一臉“不解風(fēng)情”的表情睇他,“兄弟,你可別小看這地方,方才不比正經(jīng)的酒樓差,花銷可貴著呢!”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聽雨樓光是一壺酒就比客棧飯店里高出三倍,若是再遇上聞芊這樣黑心宰客的,陪著喝一杯能收好幾兩銀子,堪比尋常人家一個月的開銷。
對于樂坊,他簡直不能再熟了。
“換個地方吃酒行不行?”
其余人詫異道:“哥,專門給你湊錢選的全京城最大的樂坊啊,這你都不滿意?”
“不是不滿意……”他家里畢竟還有個醋壇子。
楊晉轉(zhuǎn)過身要溜,被趙青眼疾手快抓住,一邊一人抱著他胳膊往里拖。
折騰了好一陣,他最后只能無奈的妥協(xié)。
“我只喝幾杯,喝完就走?!?/p>
酒桌擺在二樓的看臺,位置僻靜,角度甚佳,瞧得出費了許多心思。眾人落座后,飯菜便陸陸續(xù)續(xù)端上,樓下的高臺也開始笙歌起舞。
說是慶功宴,其實大多數(shù)都來攀關(guān)系的,平日里認(rèn)識的前來加深感情,平日里不認(rèn)識的正好混個臉熟。
酒桌上觥籌交錯,爭相慶賀,自古以來勸酒皆是一門高深的學(xué)問,很快他這個“只喝幾杯”就演變成了“只喝幾壇”。
面前有美酒,遠(yuǎn)處有佳人,一巡下來,趙青難免有些飄飄然。
楊晉酒量一直都還不錯,借著其他人推杯換盞喝在興頭上的機(jī)會,湊到他旁邊道:“趙大哥,我已經(jīng)是有親事的人了,下回再有這種酒宴,別再叫我?!?/p>
他也不知聽沒聽進(jìn)去,一面喝一面嗯嗯啊啊的應(yīng)下。
樂坊里的歌聲從高亢歡快逐漸纏綿婉轉(zhuǎn),瑤箏的曲調(diào)空谷幽蘭般顫出好長的余音。
夜晚似乎能將人的五感放大得比平時更加敏銳,濃郁的酒香彌漫出一股萎靡蕩漾的味道,歌臺上打著旋轉(zhuǎn)圈的舞女正朝底下喝彩的公子哥們拋出一個妖嬈入骨的媚眼,輕薄的絲綢衫子隨著她的舉手投足翻飛飄起,露出里面白晰的肌膚,高挑的長腿光滑細(xì)膩,桃紅的抹胸在薄薄一層白綢下時隱時現(xiàn)……
忽有一瞬,楊晉覺得那張臉和聞芊驀地重合了。
他指尖握著微涼的青瓷杯,心口卻跳得有些快。
他覺得或許是自己喝多了,可這種酒又沒那么容易醉人。
神色迷離之際,脖頸上一抹修長纖細(xì)的觸感沿著鎖骨探入衣襟內(nèi),楊晉的思緒被酒水澆得慢了幾分,隨后才猛地震懾,捏著那只手甩開。
身側(cè)坐著的歌伎晃了的趔趄,不明所以地眨眼看他。
楊晉眸中微微帶著惱意,再抬眼時,周圍不知幾時多了好幾個身姿窈窕的舞女,手上皆拎著酒壺,一杯一杯輕聲細(xì)語地倒酒勸飲。
他把目光移到趙青臉上,詢問之色不言而喻,后者倒是認(rèn)為他小題大做,“助助興么,看你緊張的……”說完又湊過來,諱莫如深地笑道,“天色還早,大家準(zhǔn)備一會兒到瑯?gòu)珠w玩玩,要不要今晚跟著去開個葷?”
都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夜里聚在一起話題總是會往女人身上偏,楊晉把酒杯放下,起身告辭。
趙青原還想再留他,見他面色不善,這才識相的閉了嘴。
楊晉從樂坊里出來,連著飲了好幾壇,又久處在那濃得不化開的熏香之中,他的步伐竟有幾分虛浮,身體發(fā)出陣陣的不適。
視線里闌珊的燈火仿佛籠了抹霧氣,亮光四周暈出淺淺的清輝。
隔得不遠(yuǎn),斜對面就是一家青樓,衣著□□的少女摟著男子的胳膊,笑語盈盈地往里走,那衣衫內(nèi)的動作輕浮而挑逗。
初春的夜風(fēng)明明還有倒春寒的勢頭,卻半點沒讓他覺出涼爽來。
楊晉獨自吹了一路的冷風(fēng)回府。
時間已然不早了,如楊夫人、楊閣老這樣上了年紀(jì)的早就洗漱歇下,家仆瞧他形容疲憊,忙上前來扶他回房。
“二少爺您當(dāng)心腳下……可要小的去廚房弄完醒酒湯來?”
楊晉搖頭說不必,伸手打算揮開他,不承想剛穿過垂花門,邊上就聽到有人不咸不淡地開口:
“怎么,喝多了?”
他抬起眼皮,正看見聞芊抱懷靠在墻上,四周燈光昏暗,一時竟瞧不出她表情的好壞。
家仆很會察言觀色,飛快審時度勢,旋即眼觀鼻鼻觀心地悄聲退下。
背后的腳步行遠(yuǎn),這片小院就剩下了他們兩個,氣氛安靜得像是被冬雪凝住。
聞芊只在剛剛出聲了,此后就再沒言語。
楊晉緩了一陣才直起身來與她對視,想了片刻解釋說:“今晚朋友設(shè)宴,多吃了幾杯……我有派人回來告訴你。”
聞芊風(fēng)輕云淡地頷首:“我知道?!?/p>
她走過去,手指慢條斯理地勾起他耳邊的一縷發(fā)絲,語氣涼涼的:“朋友設(shè)宴啊,吃酒還吃出胭脂味兒了?”
楊晉被她的嗅覺噎住了,加之喝太多酒,故而一時間沒找到話反駁。
這態(tài)度等同默認(rèn),聞芊也不惱,緊接著把手貼在他心口,歪頭嘖了一聲:“這石凍春里有梅花香,是京城那家飛仙樂坊的酒吧?原來聽曲兒去了啊。”
她揚起眉,自顧自往下道,“我記得他們家的樂伶身材很好,大冬天的穿得也不多,哦?”
楊晉一直沒說話,忽然將手探入懷里。
聞芊尚在狐疑他要作什么,半晌見他摸出一個青綠色的盒子。
“買給你的。”楊晉拉過她的手,將東西放在上面,抬眸時緩緩道,“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也沒碰過誰。”
他像是輕嘆了一口氣,“你若是不喜歡,我今后就不去了?!?/p>
楊晉喝過酒的聲音低啞沉穩(wěn),渾厚得很是好聽,一字一句的似在給她什么承諾,然后又隱隱的帶著點委屈。
聞芊無端怔了一瞬。
其實她不是沒想過。
如他這樣出身的世家公子,年輕時再怎么海誓山盟,日子一長也會耳濡目染,見異思遷的。
她聽過太多甜言蜜語,早已對這些地久天長不甚在意,可也不知為何,面對楊晉的話,她仍會心甘情愿往里沉……
甚至微微帶著歡喜。
“楊晉。”聞芊忽然牽住他的手,低聲問,“你想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