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她的傷勢,兩個小姑娘登時收了玩鬧之心,滿臉惆悵起來。
“師姐,你要好好養(yǎng)傷啊?!?/p>
游月拉著她,“沒了你,大家都提不起精神?!?/p>
“是啊,還有小人在外面趁機起高樓呢。”菱歌言罷向窗外望了一眼。
聞芊順著她的目光淡淡瞥了瞥,這扇窗恰好能看到對面的街市,熙攘的人流里,有不少工匠在一棟未竣工的樓閣下忙碌。
整個廣陵城的樂坊也不是聽雨樓一家獨大,這些年元氣大傷,有幾個看準時機想出頭的也不奇怪。
發(fā)現(xiàn)她表情漸漸淡下來,怕聞芊病中多慮,游月忙和菱歌使了個眼神,拿話岔開。
“哎呀,個把戲樓不足為懼,來來來,師姐你瞧瞧我新做的蔻丹啊?!?/p>
“還有這盒露花油!”
到底是自家?guī)熋?,實在了解她得緊,很快聞芊的注意力就被脂粉吸引走了。
如此鬧了一上午,飯后小睡了片刻,知道她要靜心養(yǎng)病,一幫少女便不再來打攪。
前院的樂樓中飄來陣陣悠揚的琴音,聽得聞芊心癢難耐。這會兒無人相陪,她只能靠著軟枕百無聊賴的翻書,就在閑得發(fā)慌之時,一個小師妹抿嘴偷笑著敲開她的門。
“師姐,楊大人來看你了?!币徽f完轉(zhuǎn)身便溜下了樓。
這句話帶給聞芊的震驚絲毫不亞于“發(fā)現(xiàn)自己出門忘了上妝”,但很快她回過神,一雙桃花眼微微彎起,視線投向門邊。
大概是為了不惹人非議,他今日來樂坊未著官服,穿了身玄青的箭袖衣,青絲以冠束起,略有幾縷散在肩頭。
此刻,楊晉立在那兒顯然有幾分怔楞和遲疑。
來時不見曹坊主,他原只是向過路的少女詢問聞芊的病情,誰知這姑娘一直閃爍其詞,遮遮掩掩,最后竟把他領到了這里。
多少意識到那少女作的是什么打算,楊晉頗覺無奈,等抬頭看到聞芊時,只見她托著腮,笑容促狹,不知為何莫名生出一絲不愿示弱的心思來,于是垂眸走了進去。
“楊大人?!甭勡沸Σ[瞇地招呼道。
看得出她臉上略帶病容,但既有精神施脂粉,想必已無大礙。
楊晉行至床邊,仍舊禮節(jié)性的開口:“聞姑娘,傷好些了嗎?”
她幷未回答,一如既往的出言調(diào)侃,“楊大人百忙之中還惦記著來瞧我,看樣子,是真的對我很上心啊?!?/p>
“你的腿傷畢竟是因我而起。”無視聞芊的戲謔,他自懷中取出一個碧青的小藥瓶,放在床頭,“用這個不會留疤,記得一日敷三次?!?/p>
沒料到他是來送藥的,聞芊看著那個瓷瓶有一瞬怔忡,隨后想了想,又抬眸笑道:“大人這樣可少了點誠意呀?!?/p>
楊晉瞥過去,“你認為如何叫有誠意?”
“我可是病人,您不給我換藥么?”
她神色間捉弄之意盡顯,擺明了是想挑釁他,楊晉垂目沉默了片刻,忽然不在意地頷首:“行啊。”撩袍在床前坐下。
原是料他不敢,還打算好好揶揄一番,連臺詞都想好了,哪知他會這般不按常理出牌,聞芊抱著腳一時有些猶豫。
楊晉將她反應看在眼中,笑道:“你是不是怕了?”
“誰怕了!”事實證明,人總是吃不起激將法的,她當下掀開被衾,將傷腳擱在床沿。
纏著布條的腳踝因為勒得過緊而微微泛白,楊晉低頭一圈一圈解開。
傷處愈合得很好,但用藥畢竟及不上宮中之物,肌膚周圍呈現(xiàn)淡淡的紅色。他一看就搖了搖頭,“誰給你包扎的,纏這么緊?!?/p>
樓硯到底是自家人,聞芊忍不住替他辯解,“這大夫醫(yī)術好著呢,人家大老遠排長隊等著讓他看病。”話也不是假話,不過沒提那些病人都是年輕小姑娘就是了……
楊晉聞言只是笑了笑,倒不再反駁她什么。
藥膏也不知是用何物配成的,起初有些火辣辣的疼,隨后突然清涼起來。聞芊先是回過神擔心他會不會不懷好意弄了個什么讓自己傷口潰爛的藥,過了片刻,又收了一堆胡思亂想,托起腮開始看他包扎。
楊晉做事的時候神色一向很認真,幾乎目不斜視,垂眸時眼睫隨著他眨眼的動作一扇一扇……
聞芊禁不住想:這人的脾氣,有時候還真的挺不錯。
想著想著,忽的就生了點壞心思……
楊晉正在替她纏布條,冷不丁察覺一道勁風襲來,還未收回手,兩腕驀地被她用綢帶綁住,一拉一拽,纏得死死的。
他掙扎了幾下,顰眉微惱:“你又要作什么?”
聞芊一手勾著綢帶,身子朝他傾下來,甜甜笑道:“我十歲開始練舞,頭一個學的就是水袖,那會兒袖子又長,人又矮,總會把自個兒絆住,所以摸索出了這一招,今日讓大人您嘗嘗鮮啊?!?/p>
說完,她另一只空著地手探出,指尖在楊晉下巴上輕輕一抬,順勢靠近他,“楊大人,人你也抓到了,案子也破了,好處全讓你拿了,就不該補償點我什么么?”
楊晉別過臉避開她的手,“之前的條件,不叫補償?”
“那是我答應幫你查案的條件,如今腿傷了,自然得另算。”
聞芊偏頭思索,“那日在黑牢里,你還說多少錢都賠得起,哎呀,我得好好想想賠什么呢……”
她視線挪開的瞬間,手上猛地被人往前一拉,還沒反應過來,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摔回了床上。等聞芊回神時,兩手竟被楊晉用那根綢帶綁住,而他卻又不知是用了何種方法,已然全身而退。
“聞姑娘。”楊晉俯身看她,語氣輕描淡寫,“詔獄里有種刑具名為‘縛仙索’,楊某不才,用過幾次,還算熟練?!?/p>
聞芊齜牙沖他狠狠道,“卑鄙!”
“彼此。”
她心下不甘,更不愿就此認輸,索性抬起腳勾住他的腰,用力往跟前一帶。
“……”
楊晉皺眉看她,“松開?!?/p>
聞芊揚了揚眉,“你先?”
兩人正對視咬著牙互相較勁,而樓下隨楊晉一同前來的年輕錦衣衛(wèi)尚在和方才的樂伶少女閑談,等了有一陣,左右不見人下來,那少女便領著他往上走。
楊晉進屋時為了避嫌,沒有掩門,于是這一幕不偏不倚剛好映入他二人的眼簾。
比上回還要百口莫辯的是,此刻聞芊被他壓在身下,且雙手被纏,衣衫凌亂,實在容易讓人浮想聯(lián)翩。
待了一瞬,那小姑娘先“呀”了一聲,飛快捂住眼睛。
楊晉急忙松開聞芊,卻又因為被聞芊勾著腰沒法起身,好在那錦衣衛(wèi)雖年輕,但頗為識相,再加上先前有所耳聞,當即拎著那少女往外走,口中不住地歉疚道:
“打擾了,打擾了……你們繼續(xù),你們繼續(xù)……”
臨行前還不忘好心的帶上門。
“小棠!這是誤會!”楊晉慌忙道,“你聽我解釋!”
然而他喚得越急,對方似乎走得越快,健步如飛。
所為事不過三,這次當真是跳進黃河也難以洗清,他忍不住懊悔自己不該同聞芊爭這一口氣。
匆匆整理好衣襟,楊晉把藥瓶用力擱在桌上,氣道:“好心沒好報!”
聞芊抱著被衾聳肩,無辜道:“誰讓你不關門的?!?/p>
“眼下是這個原因么?。俊?/p>
看他那副模樣,似乎惱得不輕,她笑得歡樂:“真的生氣啦?”,言罷還頗為好心的安慰:“其實我一樣被我?guī)熋米惨娏耍槐饶愫玫侥膬喝?。?/p>
楊晉別開臉不再理會她,只忿然轉(zhuǎn)身,摔門離開。
屋內(nèi)聞芊還捧著那個小瓷瓶,自娛自樂地把玩,一副心情甚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