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轎在唐府門前停下，隨侍的丫鬟替聞芊掀起簾子。
小姑娘不是她的人，楊晉為了謹(jǐn)慎起見，幷不打算用樂坊的其他歌伎，這一個估計是臨陣磨槍，只負(fù)責(zé)替聞芊抱箏，裝裝樣子。
唐石算是江浙一帶第二大的官了，第一大是馮督師，不過人現(xiàn)下還在湖廣鎮(zhèn)壓農(nóng)民軍，暫時沒那個閑工夫過來湊熱鬧。所以廣陵城內(nèi)，唐總督一家獨大，這府邸自然也是建得氣勢恢宏。
門前接引的是唐老太爺?shù)亩鹤?，幷府中管事，一個負(fù)責(zé)寒暄，一個負(fù)責(zé)收拜帖。
楊晉二人特地提前了半個時辰，可沒想到賓客早已絡(luò)繹不絕。
看樣子，唐總督的人緣倒是不錯。
“彭巡撫，大半年未見了，這么賞臉……來來來，里邊兒請?！?/p>
唐二爺剛笑盈盈地送走一個，迎面就對上了楊晉。頭回碰上，面生得很，但見這位氣度非凡，便知不是普通人。
旁邊的管事收了拜帖，暗暗給他遞眼色。
唐二爺當(dāng)下恍然似的長長哦了聲，堆起笑顏，“段公子？失敬失敬，唐某久聞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真是不同凡響?！?/p>
楊晉笑了笑，回禮說：“唐先生客氣了。”
“哪里的話，您的詩我讀過好幾首，那一句‘流鶯忽作……’”約摸是沒想起來后半截，呵呵兩聲敷衍過去，“簡直文采斐然，令人神往?！?/p>
“唐先生過獎，令尊與令兄才是博學(xué)多才，國之棟梁，晚輩尚無功名在身，著實受不起。”
“誒，以段公子之才金榜題名指日可待?！碧贫斀o他讓路，“這里走，當(dāng)心腳下……待會兒我再好好的敬您一杯。”
對面的人很謙遜，眉眼溫和地客套了幾句，從他身側(cè)而過進(jìn)了宅院。
唐二爺目送這位段玉走遠(yuǎn)，剛轉(zhuǎn)頭時，一股微甜的香風(fēng)若有似無地飄過，他驀地回眸，等看見前面那個窈窕纖細(xì)的背影時，忽然一怔，帶了幾分詫異地與管事對視。
心中狐疑：這一位怎么會和段公子走在一起？
從正門到前廳還得穿過一座小石橋，橋下是碧波蕩漾的河池，聞芊在路上揶揄道：“文采斐然的段公子，您會作詩么？”
楊晉一面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一面答得坦坦蕩蕩：“不會?！?/p>
她奇道：“不會你方才還應(yīng)承？真不怕他酒宴上讓你‘詩興大發(fā)’來一兩句？”
“這種場面話聽聽就是了?！睏顣x的目光自沿途的景物上一寸寸打量過去，“匆匆一瞥，他連我什么相貌都記不住，還別說酒宴上人多嘴雜，顧不顧得了都是個問題?！?/p>
聞芊盯著他笑，哎喲了一聲，“楊大人應(yīng)付這種事很得心應(yīng)手嘛，平時沒少赴宴吃酒吧？”
他終于警告般的壓低嗓音：“別亂稱呼?！?/p>
“知道啦?！彼蛔忠活D，“段公子?！?/p>
因為來得不算早，會客廳中已坐了不少前來賀壽的人，唐石就站在廳內(nèi)最顯眼的位置，和他的長隨一起滿面笑容地將來者的賀禮收下，然后說幾句“您真是太客氣了”、“這般貴重如何使得”，意思意思推脫一陣，照收不誤。
這人不高，也不矮，年紀(jì)得往三十五以上數(shù)，文質(zhì)彬彬，頗有些讀書人的儒雅，但從他眼里的神色能看出，此人也深諳官場之道。
唐老太爺坐在一旁，七十歲的高齡讓他瞧著很是干癟瘦弱，還不到深秋已裹上了厚厚的大氅，但由于是自己的壽辰，不免紅光滿面，咧著一口沒牙的嘴，笑得甚是喜悅。
出于本能，楊晉多看了他幾眼。
“唐大人。”他略一施禮，“晚生段玉，攜銀點翠壽星龜鶴壺一套，祝老太爺富足年康，福壽遐昌。”
說著，微微側(cè)身，跟在后面的隨從忙恭敬地把錦盒捧上來，楊晉單手拖了，朝唐石含笑點頭。
“原來是段公子。”
果然，段玉和楊晉本人，他都未見過，加上今日來客眾多，唐石幷未起疑，立馬同他二弟一樣開始相見恨晚地寒暄起來。
“我和柳大人同是承明九年的進(jìn)士，他雖長我十歲，卻從未擺過架子，想當(dāng)初我們徹夜飲酒，提筆作詩，好不快活啊。
“只可惜這些年來各奔東西，一直未能好好聚一聚，難得他還惦記著家父。”唐石拍了拍楊晉的肩，“等回蘇州，記得代我向你爹爹問好?！?/p>
他不著痕跡地避了些許距離，笑容依舊：“一定的?！?/p>
一個小小的知府，還是十多年前的交情，唐石很顯然沒把楊晉放在心上，正準(zhǔn)備讓其落座等下一位時，視線不經(jīng)意看見他身后之人，登時楞了楞。
“聞姑娘？你……也來了？”
逆著光，聞芊緩緩抬起頭，蒙在光影里的臉不甚清晰，她似乎淺笑了一下。
唐石這句話里滿是意外，楊晉幷未放過他的反應(yīng)，適時開口，盡量讓語氣顯得輕佻：“原來大人也愛聽曲兒么？聞姑娘的歌舞的確是世間少有，晚生初到廣陵時，有幸一睹風(fēng)采，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忘懷，便想著今天這般良辰美景，若能讓大人也欣賞如此舞樂，豈不錦上添花?！?/p>
唐石怔了一瞬才回過神看向楊晉，敷衍地頷首：“呃，是，是，有勞段公子費心……”
隨著客人越來越多，唐石愈發(fā)忙不過來了，連門口幫忙的唐二爺都給叫了回來。
楊晉因“輩分低微”備受冷漠，坐在角落里清清靜靜的吃茶。
挑段玉下手也不是沒有理由的，他需要一個不被人關(guān)注的身份好見機(jī)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