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當(dāng)年的車禍發(fā)生之后，栗青一開始晚上根本睡不著。

他一閉上眼, 腦中浮現(xiàn)的不是妹妹躺在醫(yī)院里臉色蒼白、毫無生氣的模樣, 就是駕駛座上那個頭部變形、滿臉鮮血的司機(jī)。

他吃的飯、喝的水都會變成當(dāng)時妹妹滴落到唇邊的鮮血的味道，胃部時常因此痙攣得厲害。

他害怕極了, 可是他不敢告訴母親。

母親神色猙獰，掐著他的手臂歇斯底里責(zé)怪他的模樣讓他心生恐懼。

可是空蕩蕩又靜悄悄的房間讓他更加恐懼, 他縮在被子里, 卻感覺車禍那天的雨仿佛澆在了自己的身上, 濕濕冷冷的, 讓他瑟瑟發(fā)抖。

某天夜里，他半夜驚醒，渾身被汗?jié)裢噶耍瑧牙锞o緊抱著妹妹平時最喜歡的抱枕。

他夢到了一地的血, 夢到了妹妹抓著他說“好疼”。

窗外的雨水澆在窗戶上，劈里啪啦的聲音像是車禍那天雨水澆在車子上的響聲，他嗚咽了一聲，掀開被子下了床，光著腳去了母親的房間。

他蜷縮在母親的門口, 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妹妹的名字，眼淚沾濕了膝蓋, 卻不敢敲一次門。

他害怕再聽到母親那一句“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自那次以后, 他每天晚上都到母親的門口去, 有時候能睡著, 有時候不能。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個多星期，也許是因?yàn)楹湍赣H離得近，那些車禍遺留下來的恐懼稍微被安撫了一點(diǎn)，導(dǎo)致他某天早上靠著門框睡過了頭，母親從房間內(nèi)開門的時候他不小心倒下去撞到了母親的腿。

他從夢里醒來，看到母親后慌亂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邊說“對不起”一邊轉(zhuǎn)身想跑回房間，剛跑兩步突然被母親撲上來緊緊抱住。

妹妹離開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在這期間別說擁抱，母親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過他，每天沉溺在失去妹妹的悲傷中。

突如其來擁抱帶著久違的溫暖，讓他的眼淚“唰”的就流了下來。

他想說“媽媽，我害怕”，想說“媽媽，我想青青”，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母親哽咽地喊了一聲青青。

青青。

母親叫的是妹妹的名字，不是他的名字。

她把他當(dāng)成了青青。

栗青呆呆地站在走廊里，任由她抱著自己，忽然覺得渾身發(fā)冷。

他想說“我不是青青”，可是他開不了口。

他的舌頭似乎只要一動，就能嘗到妹妹的血的味道。

……我不是青青。

他在心里哭出了聲音。

……

“栗青？！”

“栗青？你怎么了？你醒醒！”

耳邊傳來焦急的聲音將栗青從夢鏡中拉了出來，他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帶著擔(dān)憂和緊張的臉。

對方看到他醒來，松了一口氣，說：“你總算醒了，還好嗎？是做噩夢了嗎？”

栗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視線慢慢聚焦，開口叫了對方一聲：“施銘？”

“是我?！笔┿扅c(diǎn)點(diǎn)頭，摸了摸他的臉，幫他把額頭上的冷汗擦掉，“你剛才的樣子很難受，是做噩夢了嗎？”

噩夢嗎？

栗青想了一下那些支離破碎的夢境，喃喃地說了一句：“大概吧?！?/p>

施銘聽他聲音有些啞，俯首下去安撫一般地親了親他的額頭，說了句“我去給你倒杯水”就掀開被子下了床。

兩人的衣服都丟在了客廳，他隨手從床邊的椅子上拿過昨晚的浴巾圍在腰間，然后出了房間。

栗青看了眼他離開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被他親過的地方。

昨晚的記憶慢慢回籠，他想起自己和施銘的客廳里發(fā)生的事情，低聲罵了一句。

他昨天明明是想要和施銘說清楚，讓對方不要在自己身上再浪費(fèi)時間，沒想到最后卻和對方上了床。

喝酒誤事，這句話說得一點(diǎn)兒也沒有錯。

栗青躺在床上，有些生無可戀。

可是施銘昨晚的話太讓他心動了，他無法不動容。

“……真是瘋了。”

栗青拿過旁邊的枕頭，自暴自棄地蓋在自己的臉上，不想再去想這些事情。

施銘很快就倒了杯溫水回來，他把杯子放到床頭柜面，拿開粟青臉上的枕頭：“捂著干什么？”

他說著彎腰想要扶栗青起來。

“我自己來，又不是重癥病人?！崩跚喟琢怂谎?，從床上坐起來。

昨晚喝了太多的酒，他此時還有些暈，端著溫水喝完，這才問施銘：“幾點(diǎn)了？”

施銘拿過手機(jī)看了眼：“早上十點(diǎn)?！?/p>

栗青沒想到自己今天竟然能睡這么久，也奇怪施銘怎么還在這里：“你今天不去劇組？”

“今天上午給劇組放了半天假。”施銘在床邊坐下，仔細(xì)端詳了一下栗青的臉，發(fā)現(xiàn)他氣色比方才好了一點(diǎn)，這才放心下來，“你餓了吧？中午想吃什么？”

“我看看?！崩跚鄰澭鼜拇差^柜的抽屜里翻出一疊外賣單，隨便抽了一張出來，一邊看一邊問施銘，“你想吃什么？”

“吃外賣？”施銘問。

“不然呢？”栗青反問，“難不成你還要自己做？”

“自己做倒也不是不行，你有什么想吃的嗎？簡單一點(diǎn)的，太難得怕你嫌不好吃?！笔┿懻f道，栗青畢竟是開餐廳的人，嘴巴肯定刁得很。

栗青想了一下，說：“吃餃子吧?！?/p>

“餃子？”

“嗯。”栗青點(diǎn)點(diǎn)頭，“你會嗎？”

施銘注意到他眼底里有著細(xì)微的期待，痞痞一笑，說道：“巧了，我還真會?！?/p>

施銘原想自己出去買材料，讓栗青多休息會兒，栗青卻說自己也想去，于是兩人洗漱了一番就出了門。

社區(qū)里就有生活超市，兩人過去之后，找到了賣餃子皮的地方。

“你不會搟面皮嗎？”栗青往旁邊的面粉堆看了一眼，“自己搟的面皮比較好吃?！?/p>

“我搟面皮不在行?！笔┿懡舆^超市工作人員遞過來的面皮，放到購物車?yán)?，對栗青說，“不過我媽會，她包的餃子特別好吃，有機(jī)會你嘗嘗就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