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聽進(jìn)去了,李復(fù)儒心里的煩躁總算散了一些。擺了擺手,讓她出去了。
這一夜,于李家人而言,是一個不眠之夜。
李錦素輾轉(zhuǎn)難眠,眼看著云耳從窗戶溜了進(jìn)來,朝它招了招手。云耳瞪大著琉璃眼珠兒,似乎不太情愿地過來。
它的尾巴上什么也沒有。
“你不是來送信的?。俊?/p>
她撫摸著它的毛發(fā),眼眸彎起,“還真讓你主子說對了,她說宮里有意把我許給二皇子,沒想到真的賜婚了。哎…說不定啊,我還真像她說的,將來是一個有錢有勢的寡婦。如此說來,這門婚事也不算太差。”
云耳舒服地瞇起眼,變得乖順了一些,任由她撫摸著毛發(fā)。
“我覺得二皇子也挺可憐的,爹不疼的孩子,就算是做了再多,功勞再大,也都是替別人做嫁衣。他在受苦的時候,他的異父兄弟們卻是錦衣玉食,享盡榮華。若我是他,哼哼,我得不到的東西也不能便宜了別人?!?/p>
“他真傻,干嘛躲著不見人。要是我,天天在陛下面前晃,憑什么我付出了這么多,還是個見不得光的人?!?/p>
窗外響起細(xì)微的聲音,像是風(fēng)吹葉子發(fā)出來的。
云耳猛地睜開了眼,兩只耳朵豎了起來。搖了一下尾巴,掙脫她的撫摸,一下子跳下床,鉆出了窗戶。
李錦素嘆了一口氣,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也只敢對貓說。扯過被子蓋好,睜著眼看了一會兒床頂?shù)募嗎?,緩緩地閉上。
窗戶外,立著一道黑影。
修長的身影似一道幽靈,黑衣墨發(fā),眉染寒霜,眸色冰冷。
隔日,李錦素被皇后一道口諭召進(jìn)宮中。
福禧殿中富麗而空曠,與上次來時完全不一樣。領(lǐng)路的宮女將她領(lǐng)進(jìn)來后,便退在一邊。殿上坐著的是皇后娘娘,威儀高貴。
行了禮,聽到皇后娘娘說賜座,緊接著有宮人搬了凳子過來。
她堪堪側(cè)坐著,一副恭敬的模樣。
陳皇后有些滿意,到底是佟貞娘的女兒。就算京里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得厲害,都不如自己眼見的真切。
“好孩子,莫要拘謹(jǐn),且當(dāng)是在自己家中?!?/p>
這話,李錦素是不敢接的,也不敢真當(dāng)在家里一樣。
陳皇后大約是猜到她的心思,起身扶著宮人的手,慢慢朝她走過來。她忙站起來,彎腰半屈著膝。
“看把這孩子拘謹(jǐn)?shù)摹擦T,這殿內(nèi)確實讓人不太自在,不如你隨本宮到外面走走?!?/p>
她自是不敢有異議,跟在陳皇后的身后。
陳皇后有意和她接近,慢走一步,與她幷行。
后宮之中,小景處處。假山樓閣,花草碧池。往來的杏衣宮女,朱衣太監(jiān),皆都低頭彎腰,穿梭忙碌。
這個時節(jié),宮外也已是嫩綠一片,何況宮中。
早開的花引來了蝶兒,空氣中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陳皇后眉色舒展,淡然地看著這一切,眼神微飄著,似睨視眾生。
“又是一年春了?!?/p>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李錦素,“也不知大濟(jì)寺的桃花開了沒有?”
“回皇后娘娘的話,前兩日臣女和祖母姐妹們?nèi)r,桃花皆已含苞。有些早露頭的已經(jīng)開了,想來這兩日應(yīng)是都開了吧?!?/p>
陳皇后的面上漸漸現(xiàn)出懷念之色,“應(yīng)是不錯的,每年大抵都是這個時候開。本宮在閨中時,常與家人去寺中小住。大濟(jì)寺的祈福井,最是靈驗,本宮每年都會掛一個福袋上去。如今想想,應(yīng)驗之事竟有五成之多?!?/p>
不過是湊巧。
李錦素想著,依舊垂首。
陳皇后感慨而已,幷不需要旁人說什么。眼看著前面便是一座八角亭,早有眼色的宮人擺好了茶果點心,幷墊好軟墊,生好爐子。
“坐吧?!?/p>
李錦素依言,略略地坐下。
八角亭之上寫著聽風(fēng)二字,應(yīng)是名為聽風(fēng)亭。亭子座落在碧池邊,可見不遠(yuǎn)處的假山垂柳,和吹皺的水波。
“本宮好久不曾與人來此處坐一坐,也不知么的。見到你,總似見到貞娘,好像自己還在閨中一樣。”
陳皇后是國公府嫡女,在閨中時是京中有名的貴女。她性情端雅,常與好友賞花喝茶,好不快活。
一眨眼,多年過去。
故人有些已經(jīng)不在了,久居深宮,恍若隔世。
李錦素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些許悵然,不知如何接話。
陳皇后看了她好大一會兒,微微一笑,“你看你,反倒不如上一次。本宮上次見你,就知你是個有膽有謀的姑娘,你實在不必如此拘謹(jǐn)?!?/p>
“臣女自知行事魯莽,唯恐再有不妥之舉,請皇后娘娘見諒。”
“你這孩子,當(dāng)真是有些像貞娘。每每有外人在時,她最是規(guī)矩不過。孰不知她私底下,最是個促狹不過的人?!?/p>
佟氏還是個調(diào)皮的人?
李錦素想像不出來,真是一個性子開朗歡脫的女子,怎么會為了不拖累男人而自殺?
陳皇后垂眸,“本宮初聞噩耗,委實不能相信。貞娘好生癡傻,怎么忍心丟下年幼的女兒獨自赴了黃泉?”
李錦素默然,佟氏之死,李家人的態(tài)度占了主要。以常氏的性情,再加上涼薄的李復(fù)儒,她必是心灰意冷之極,才會走上絕路的。
陳皇后用錦帕按了眼角,似乎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提起這個話題,生生轉(zhuǎn)換一個,“邑兒這孩子想來你是沒有見過的,他一直住在皇子府中。如今陛下已經(jīng)賜了婚,本宮也不瞞你。邑兒身體不好,又受了許多的苦,性子是有些不太好。將來你多順著他一些,他自然不會對你擺臉色。本宮膝下唯有邑兒一子,只盼你們夫妻和美,相敬如賓?!?/p>
說到動情處,陳皇后拉住了李錦素的手。
李錦素感受著對方掌心的溫暖,竟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搓惢屎蟮臉幼?,應(yīng)該不是一個惡婆婆。
其實說起來,對于在這個時代嫁人,她從不抱任何希望。嫁得好又怎么樣,誰也擋不住男人可以隨意納妾的習(xí)俗。
如果二皇子性情真的孤僻,至少說明他在女色上沒什么心思。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皇后娘娘,臣女一定會謹(jǐn)記您的教誨?!?/p>
“好孩子,本宮就知道沒有看錯人?!?/p>
亭子紗簾從外面掀開,進(jìn)來一個老太監(jiān)。在陳皇后耳邊低語,不知說了什么。陳皇后眼神有些冷意,扶著嬤嬤的手起身。
“本宮有些事,你且再坐一會。”
李錦素心里納悶,恭送她離開后,獨自一人坐在亭子里。
望著宮殿高墻,心里泛起不真實的感覺。這便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世間最令人向往的富貴之地。
置身于這樣的地方,為何她半點不覺歡喜,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惆悵。
亭子里除了她,還有兩個宮女。她們?nèi)鐑勺鸬裣褚话?,一動不動,保持著最卑微謙恭的模樣。眼前的景致,處處都是人工精造而成,讓人失了欣賞的樂趣。
視線由近至遠(yuǎn),池水、假山、新抽細(xì)芽的垂柳。
突然呼吸一窒,那池邊柳樹下,不知何時有兩道身影。一道玄衣站立,似護(hù)衛(wèi)之人。另一人坐在椅子上,臉上覆著面具。
那是……
她的心像被鉤子勾了一下,扯起提到嗓子眼。
能出現(xiàn)在后宮之中的男子,而且還坐在椅子上。一看便是不良于行之人,這人還戴著面具,幾乎不用去猜,她就知道他的身份。
她的未婚夫,二皇子越千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