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瓏站在河谷上,伸出手,握緊了鴻俊的手,繼而以手指分開他的五指,與他十指相扣。兩人對視一眼,鴻俊便靠在李景瓏身前。
阿史那瓊帶著哭腔,說著什么,衛(wèi)士們又齊聲吶喊,顯然是在處決安曼。莫日根一手摟著陸許的腰,靜觀這一切,誰也沒有說話。
暴雨鋪天蓋地,突然一道閃電從天頂落下,鴻俊忍不住出聲驚呼,與其說是閃電,更不如說是一道從天而降的巨大火柱,霎時間將安曼燒成了焦炭。而安曼仍保持跪姿,一動不動地留在那河谷中。
阿史那瓊收起佩刀,所余不多的薩珊軍便起身,朝他集合。阿史那瓊走近車前,帶領(lǐng)薩珊軍余部跪在車前,朝昏迷的阿泰效忠,繼而過來通知可以走了,李景瓏便下令,集合啟程。
沿途誰也沒有說話,心情仿佛一時都十分沉重,就連李景瓏也未曾意料到,阿泰的復(fù)國之途,竟是這樣收場。而這意味著成功還是失敗,亦無法評價。雨越下越大,抵達(dá)巴津城時,驅(qū)魔師們都已疲憊不堪,阿史那瓊提議前往圣殿暫住,李景瓏便答應(yīng)了,大伙兒沿著山路上去,在廢棄的圣殿內(nèi)稍作休整。
“好了?!崩罹碍囎谑サ钪虚g,朝眾下屬說,“大伙兒辛苦了?!?/p>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振士氣,畢竟這一路走來,確實(shí)是太辛苦了。接著,他朝眾人亮出大日金輪,認(rèn)真道:“我們又得到了一個,阿泰與瓊也安然無恙,還認(rèn)識了這么多新的朋友,這是一場光明磊落的勝利,好好休息罷,回到渝州后,也快過年了,咱們再好好慶祝!”
按驅(qū)魔司的慣例,每一場艱苦作戰(zhàn)之后,都會有個簡單的慶功宴,這趟怛邏斯之旅雖然一直在奔波,每個人也都被整得很累,卻是他們自從長安之后,真正意義上全員參與,打的一場勝仗。驅(qū)魔師們便都笑了起來,各自去找地方歇下。
商隊(duì)送來食水,朝當(dāng)?shù)厝速徺I了幾頭羊殺了以后交給祆教衛(wèi)士,巴津距離伊斯蘭中心巴格達(dá)較遠(yuǎn),輻射力未及,當(dāng)?shù)厝杂胁簧凫旖探掏?,聽見瑣羅亞斯德在怛邏斯顯圣后,便冒雨前來朝拜,并朝他們進(jìn)貢食物。
旱魃被關(guān)在了圣殿地下,先前關(guān)押阿史那瓊之處,鴻俊檢視捆妖繩時,被麻袋套著的旱魃突然傳出聲音。
“放了我?!焙调烧f,“小孔雀,否則你會后悔的?!?/p>
鴻俊停下動作,注視那麻袋。
“睡吧?!兵櫩≌f,“睡夢里沒有煩惱,也沒有痛苦?!?/p>
“我從來就不曾真正地入睡?!焙调沙谅暤?,“知道你那人族愛人,想做什么嗎?”
鴻俊眉頭皺了起來。
旱魃說:“袁昆算計(jì)你們,那人類又何嘗不想算計(jì)袁昆?這其中的彎彎繞,他早就知道,若我猜得不錯,想必驅(qū)魔師們,會動手除掉青雄?!?/p>
鴻俊答道:“我不會讓他這么做?!?/p>
旱魃發(fā)出一陣怪笑,最后道:“你究竟是人,還是妖,想想清楚?!?/p>
“我什么也不是?!兵櫩〈鸬?,“我只是我自己。我既不傾于人,也不傾于妖?!?/p>
“所以呢?”旱魃意味深長道,“你會幫著哪一邊?現(xiàn)在看來,你還是幫著你的人族愛人?!?/p>
鴻俊沒有再說話,離開了地底密室。
李景瓏等人在圣殿內(nèi)歇息后飽餐一頓,阿泰仍在昏迷中,阿史那瓊身后跟了數(shù)名橙紅色武衣的祆教衛(wèi)士,他一時恢復(fù)了身份,竟隱約有股將軍的氣勢。
“這他媽的打得我累死了?!?/p>
然而一開口,吊兒郎當(dāng)?shù)陌⑹纺黔偡路鹩衷萎吢?,李景瓏分給他少許葡萄酒,兩人對著銀酒杯端詳酒水,俱沉默不語。
“還好罷?”李景瓏道。
阿史那瓊搖搖頭,苦笑,說:“你們怎么打算?”
李景瓏聽到這話時,便隱約猜到了阿史那瓊分道揚(yáng)鑣的計(jì)劃,說:“回中原去,接下來尋找最后一件法器,你呢?”
“鴻俊看上去不大好。”阿史那瓊說。
“我會解決?!崩罹碍嚨?,“你放心罷?!?/p>
阿史那瓊又說:“阿泰會跟著你們,現(xiàn)在不合適,也不妥當(dāng)?!?/p>
“你想去哪兒?”李景瓏已明白阿史那瓊話中之意——“不合適”是指阿泰身體虛弱,且找回了大日金輪,驅(qū)魔司還需要他。而“不妥當(dāng)”則是阿史那瓊接下來打算去做的事,最好不要讓阿泰隨行。
“遷徙?!卑⑹纺黔傄詮澋对诘厣袭嫵鲂喖?xì)亞的地形圖,解釋道,“怛邏斯周邊、巴津、霍爾木茲等地,乃至波斯灣,仍有不少我們的人?!?/p>
“目的地是哪里?”李景瓏問。
“第烏?!卑⑹纺黔傉f,“傳說中最早建立萬神殿之地,世界的盡頭。你媳婦說得對,總得去過過自己的生活?!?/p>
“印度西方?!崩罹碍囅肫鹦史◣熢凇洞筇莆饔蛴洝分刑峒埃瞧火埖耐恋卦环Q作“身毒”,而后被喚“天竺”,如今得名印度。乃是佛陀誕生之地。
阿史那瓊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陷入了沉默。
“你會回來。”李景瓏說道,“答應(yīng)我,下次回來,就帶著你家的小朋友了。不管是誰,我等著?!?/p>
阿史那瓊一笑道:“當(dāng)然回來,沒有小朋友,也會回來,畢竟陛下、皇后、小太子都在你手里,怎么可能不回來?”
“那么,一言為定?!崩罹碍囂鹗?,阿史那瓊便與他擊掌,再起身。
李景瓏:“這就走了?”
阿史那瓊:“反正總得回來,無需告別?!?/p>
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外,顯然已想好,也不等阿泰醒來,更不與同伴們告別,身形在風(fēng)雨中顯得瘦了許多,在處決安曼時,李景瓏便仿佛看見了另一個阿史那瓊。
臨別時,阿史那瓊轉(zhuǎn)頭,看了李景瓏一眼,欲言又止。
“鴻俊……”阿史那瓊道。
李景瓏:“會的?!?/p>
“替我照顧好那兩個小弟?!卑⑹纺黔偤鋈徽f,他的眼神,仿佛變得無比地溫柔,李景瓏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史那瓊不再多說,轉(zhuǎn)身離去。
那時正值傍晚,雨停了,阿史那瓊換了一身橙紅色的武士袍,帶領(lǐng)一眾手下離開了咸海畔的圣山,暮色猶如點(diǎn)著了天際,大抹的紅光照在圣山下,數(shù)百祆教衛(wèi)士猶如躍動的火苗,蜿蜒通往巴津南方。
李景瓏目送阿史那瓊離開。
“我總覺得他喜歡鴻俊,要么陸許?!蹦崭穆曇繇懫穑藭r他坐在墻壁高處。李景瓏兩手按著圣殿外平臺的柵欄,沉吟道:“他心里藏了不少事。”
“你說他喜歡哪個?”莫日根說。
阿史那瓊與裘永思不一樣,裘永思待鴻俊與陸許是真正如兄長一般,哪怕開開玩笑也無曖昧,阿史那瓊常與陸許、鴻俊打趣時,總喜歡看著他倆雙眼,眼里蕩漾著的情意,李景瓏與莫日根又怎么會看不出?
“我覺得他兩個都喜歡。”李景瓏道,“既喜歡鴻俊的清澈,也喜歡小陸的沉斂,可惜,緣分都不是他的。”
莫日根搖搖頭,表情十分復(fù)雜,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