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滿腦子想著上C大,專業(yè)什么的壓根沒考慮過,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想要什么,這會兒也算遵循內(nèi)心找到目標(biāo)了,現(xiàn)在缺的只有哥哥的認(rèn)證和支持。
程非池那頭稍有猶疑,正當(dāng)葉欽以為他覺得自己不長進(jìn)目標(biāo)定得太低時,他說:“一邊工作一邊念書,兩者兼顧會很辛苦?!?/p>
葉欽松了口氣,笑著說:“辛苦什么啊,那會兒你不也是一邊上學(xué)一邊打工嗎,既然你可以,我憑什么不行?!?/p>
程非池被他難得展露的自信感染,點頭答應(yīng)了,還說會幫他留意幾所同類院校的招生信息,他這種畢業(yè)多年重返校園的情況最好多看幾所學(xué)校,多做幾手準(zhǔn)備。
此時已是晚上八點,程非池還在辦公室,葉欽交代完后便體貼懂事地讓他繼續(xù)忙。
掛斷視頻之前,程非池忽然叫住他:“有沒有想過,以后要是紅了怎么辦?”
雖然對演藝圈不甚了解,但是光憑道聽途說也能了解到,那些路人口中說得上名字的明星,無論是靠演技說話的實力派,還是靠粉絲捧高的偶像派,都是表面光鮮背后辛酸,一年到頭四處拍戲不著家,生活中的一切都要曝光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普通人可以盡情享受的感情生活對他們來說極有可能是阻礙事業(yè)發(fā)展的絆腳石。
葉欽一根筋,沒弄清楚程非池的意思,怎么想的便怎么說了,拍著胸口豪邁道:“等我紅了,哥哥就不用這么辛苦啦,待在家里歇著就好,我養(yǎng)你?!?/p>
程非池先是一愣,隨即豁然開朗地笑了:“好?!?/p>
很快,葉欽便在各方朋友的協(xié)助下選定了方向,緊鑼密鼓地開始為明年2月幾大院校的面試做準(zhǔn)備。
與此同時,程非池因為程欣病重退掉了回首都的機(jī)票,暫時留在S市的醫(yī)院照顧。
每年冬天都是程欣身體最虛弱的時候,今年尤甚,剛住院就昏迷了三天兩夜,整個人瘦了一圈,沉睡中都痛苦地皺著眉,像在經(jīng)歷一場劫難。
住院的第二周,程欣勉強(qiáng)靠著枕頭坐起來,手還是抖得沒法拿餐具,程非池便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喂她吃。
偶爾神智清醒的時候,程欣也會同他說說話。大多是她一個人在說,從好好工作說到多去易家露臉,再扯到顏虹多好的一個女孩子你怎么就看不上,說累了喝兩口水,望一會兒窗外的陽光,收回目光時多半渾渾噩噩地分不清過去和現(xiàn)在,拉住他的手念叨“給媽媽爭口氣”或者是“出國吧媽媽求你了”。
程非池體諒她身體虛弱精神不濟(jì),都用沉默應(yīng)下了。
偶爾也會無端地神經(jīng)敏感,比如這天程非池剛跟葉欽通過電話,從外面走廊進(jìn)到病房,程欣打起精神,拼命睜大眼睛盯著他看,問他干什么去了。
“打電話?!背谭浅厝鐚嵈鸬?。
“和誰?”
程非池倒了杯水,遞過去給她:“您不是知道嗎?”
程欣登時從床上坐起,凝視著程非池冷靜坦然的面孔,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可以恐嚇威脅住他的辦法?;艁y間瞥見程非池握著杯把的手上戴著的戒指,心臟頓時提到嗓子眼:“你……這是什么戒指?”
程非池見她沒有喝水的意思,將杯子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回答道:“婚戒?!?/p>
“和誰?誰?”程欣聲音顫抖,咬牙切齒的表情在蒼白臉色的映襯下尤為猙獰,“那個姓葉的小子?我不同意,媽媽不同意,不準(zhǔn)你跟他在一起!”
程非池沒說話,拿起一旁的杯蓋將茶杯蓋上保溫,垂眼把因為劇烈的動作掀開的被子掖好,被程欣一把抓住手也沒吭聲,由著她使勁攥著,骨肉都被捏得咯吱作響。
程欣發(fā)起瘋來下手沒個輕重,一個不小心摸到他手心的傷疤。那時至今日都沒褪去的疤,像是橫在母子二人之間的一條無法翻越的崇山峻嶺,程欣在摸到的一剎那,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敗,倉皇地將手松開。
程非池收回手,轉(zhuǎn)身走到門邊,拿起大衣邊穿邊說:“我先走了,醫(yī)生讓您多休息。”停頓幾秒,又道,“哪天您心情穩(wěn)定,我?guī)麃斫o您看看?!?/p>
呆坐許久的程欣這才有了點反應(yīng),她撇嘴冷哼一聲,道:“看什么看,別以為為我摔斷一條腿就能討我喜歡,想讓我承認(rèn)他,除非我死了?!?/p>
程非池抿了抿唇。他曾聽過同樣的話,可這一次,這番話似乎并沒有對他造成什么影響。
其實程欣本人比誰都清楚,她說“不準(zhǔn)”又有什么用,在這些年來一次又一次的以死相逼中,她的兒子早已與她漸行漸遠(yuǎn),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再不會為她所控制。
小時候那個喊她“媽媽”,全身心依賴她、相信她的兒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程欣忽然覺得累了,癱下疲憊不堪的身體,松弛快要崩斷的神經(jīng),敞開隱隱作痛的胸腔,深深吸進(jìn)一口氣。
她雙眼半闔,在這不到一分鐘的短暫時間內(nèi),匆匆回顧了自己看似驚心動魄、實則除了陰暗丑陋再也找不出形容詞可以描述的一生。
眼前的畫面越翻越慢,最終定格在二十多年前的夏天。那時的她捧著畢業(yè)證書,懷揣著對未來無限的向往。那時的她還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句話,認(rèn)為只要努力爭取,一定可以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人緊緊握在手中。
恍惚間意識剝離身體,緩慢地漂浮到空中,好像分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兩雙眼睛隔空對視,一雙靈動張揚,眉目含情,另一雙飽經(jīng)滄桑,行將就木。
從前的那個神采奕奕的程欣,居高臨下地看著現(xiàn)在躺在病床上這個油盡燈枯的程欣,眼中盡是鄙夷和憐憫,仿佛在說——如果換做我,定不會落到你如今這番下場。
程非池即將離去時,隱約聽見程欣微弱頹敗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如果當(dāng)年的他,能跟你一樣……你為什么跟他不一樣?”
程非池定住腳步,幾經(jīng)思索,還是轉(zhuǎn)過身,道:“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也有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到底的義務(wù)。我不是他,我也不可能跟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