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葉欽瘋狂給自己洗腦,說得自己都快信了,“親妹妹,你沒看我倆長得一模一樣嗎?”
中午四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程非池來回看了三遍,也沒發(fā)現(xiàn)這兩人哪里像。小姑娘倒是挺像葉欽的狐朋狗友之一,體育課上在他跟前耀武揚威的那個姓周的同學。
程欣溫和地笑著:“飯菜都是小池做的,興許不合你們兄妹倆的口味?!?/p>
“哪里哪里,好吃得很?!比~欽頭次上門,十分給程非池面子,不僅沒有嫌東嫌西,還盛了一大碗魚湯端給周絳,“快喝,喝完再給你盛。”
周絳被“親哥”逼著喝了三碗湯,下午盡往衛(wèi)生間跑。葉欽倒是舒坦自在,趁程非池收拾洗碗,在不大的房子里到處參觀,不一會兒就跑來扣廚房的門:“我可以進你房間嗎?”
程非池以為他又想偷抄作業(yè),收拾完回房,看見葉欽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上,兜帽蒙著腦袋睡覺,一截白肚皮露在外面,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剛走到書桌邊坐下,他就醒了,在床上一通亂扭,甕聲甕氣地說:“不好意思啊……能不能借你的床用一下?”
程非池心道我沒同意你不是也用了么?想到他昨晚上困得睜不開眼的可憐樣,還有在寒風中邊哆嗦邊揮手跟他說的那句“明天見”,到底是把話吞回肚里沒說。
醒來的葉欽強打精神,坐著打量不大的房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程非池說話:“你房間怎么這么小啊……有游戲機嗎?籃球呢?樂高?遙控汽車總有吧……只有這堆證書獎杯?不是吧,你好無趣啊……”
葉欽走到玻璃櫥柜前,伸手摸了摸里面一塵不染的金屬獎杯,冷硬的觸感讓他立刻蜷起手指,越發(fā)確定這不是自己能懂的世界,扭頭問在書桌旁整理書本的程非池:“得過這么多獎,就沒有拿獎時的照片嗎?”
程非池怔住一下,搖頭道:“沒有?!?/p>
“拍不起?”葉欽沖口而出。
程非池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敷衍應(yīng)了一聲就別開目光,繼續(xù)整理書本。
葉欽不禁皺眉。他今天過來本是想看看葉錦祥藏了這么多年的小三是個多厲害的女人,誰知這女人的言談舉止跟她的外貌一樣平平無奇,甚至和善到有些懦弱。他沒有恃強凌弱的愛好,要不是把羅秋綾弄哭的事情在先,他根本無法對她產(chǎn)生厭惡。
按理說傍上葉錦祥那樣的人,這母子倆的生活不該這樣拮據(jù),可事實擺在眼前,這里觸目所及的每個物件都在無言地訴說這個家庭的窘迫。剛才程非池打開衣柜掛外套,葉欽眼尖地看到里面掛著的衣服都是款式陳舊的黑灰色,加上校服也不過五六件,對比自己衣柜里各式各樣的牛仔、夾克、棒球衫、風衣,還有最近剛添置的各色羽絨服,竟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葉錦祥那老頭子這么小氣?還是說這母子倆假清高,不肯接受他的幫助?
葉欽越想越心煩,一屁股坐回床上,從口袋里掏出他新?lián)Q的手機:“站著別動,我給你拍一張?!?/p>
程非池跟不上他思維的轉(zhuǎn)換速度,抬頭剛想阻止,“卡嚓”一聲,18歲少年沐浴在午后陽光下的英俊臉龐定在屏幕上定格。
這年的冬至,首都下了第一場雪。
晚上大排檔格外忙碌,無論剛下班風塵仆仆的青年,還是滿臉疲倦出來覓食的中年人,都選擇點一份熱騰騰的餃子,三五好友聚在一起,以慶祝傳統(tǒng)節(jié)日為借口喝酒熱鬧。
后廚所有人忙得腳不沾地,葉欽花錢也買不著傳菜小弟的時間,一個人在外面坐著無聊,跑到廚房門口探頭探腦。
“有沒有什么驅(qū)寒暖肺的活兒給我干干啊?”他伸長脖子問。
程非池無暇管他,料定了小少爺吃不了苦,嘗到一點苦頭便會知難而退。
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傳了多長時間的菜,葉欽就洗了多長時間的碗。一個個干凈的碗碟按大小整齊地堆在邊上,越是到要收尾的時候,葉欽越是認真,洗得額頭冒汗也只顧得上抬胳膊擦一下,泡沫粘在臉上都不知道。
“我馬上好了啊,你等等我?!比~欽抽空對程非池說,手上的動作一刻沒停。
最后老板給兼職洗碗工結(jié)了兩百塊錢,葉欽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根,全然忘了自己在這里花過多少冤枉錢,用在水里泡得泛白的一雙手把那兩張紅票子數(shù)了又數(shù)、摸了又摸,洋洋得意地說要買雙新手套,羊毛的。
一到外面他就蔫了,天寒地凍,呵氣成冰,雪下了一天還沒完,洋洋灑灑地從破了個黑洞似的天上往下落。一個大噴嚏打得葉欽腦仁都跟著疼,縮手縮腳去推自行車時,程非池踩著雪走到他面前。
“又忘了帶手套?”
葉欽縮縮脖子,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心虛,小小地“嗯”了一聲。
程非池從外套口袋里拿出手套,葉欽美滋滋伸手準備讓他給自己戴上時,面前比他高半個頭的人手一抬,用手套內(nèi)側(cè)的絨面布給他擦臉上蹭到的油漬。
葉欽下意識閉了下眼睛,睜開時,程非池已經(jīng)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屋檐下自己的車跟前,徒手拍了拍車座上的積雪,艱難地往路上推。
葉欽磨磨蹭蹭地把手套戴上,總覺得這氣氛安靜得微妙,適合說點什么,也適合討要點什么。
“喂,”他在程非池身后喚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程非池沒回頭:“冬至?!?/p>
“還有。”
“不知道。”
葉欽察覺到程非池在抗拒回頭,他不服輸?shù)膭艃荷蟻?,偏偏要這家伙給他回頭。
“是我追你的第四十五天?!比~欽揚聲道,“也是我的生日?!?/p>
程非池身形一頓,定住腳步。
沒來由的,葉欽的心跳有些快。他吞了口唾沫,北風蓋住他聲音里的微顫:“你沒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他意識不到自己拖長語調(diào)說話時的聲音有多么綿軟。好像在撒嬌,又好像所有暖融融的陽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讓周圍徹骨的嚴寒都變得沒那么難以忍受。
程非池轉(zhuǎn)過身來,腳踩在雪地里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干澀聲響。
葉欽站在路燈下,一點點光就將他的眼睛照得清澈透亮,里面蘊藏著名為“期待”的東西。
程非池看著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妥協(xié)般地說:“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