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祖上跟隨皇□□征戰(zhàn),不知道拿多少人頭才換了忠勇侯這個爵位,到了趙老太爺這一代,兩個弟弟都不甚中用,好在老太爺果敢勇猛,替朝廷不知道辦了多少事,一條命懸在褲腰帶上,常年征戰(zhàn),不到四十就為國捐軀。
趙老太爺為趙家換來了榮耀,因著他死得慘烈,忠勇侯便由他唯一的兒子趙侯爺襲爵了,趙老太爺?shù)膬蓚€親弟弟便都有些不滿,但也不敢說什么,畢竟這是皇上親口賜下的。
可二房三房因著子女大多平庸,日常也無大的進項,仗著是忠勇侯的后代初時還能橫行,到后來卻都成了笑話。京中比他們尊貴的人可太多了,就連許多商人日子都比他們富庶,因此二房三房的人對大房積怨?jié)u深,少不得處處欺負大房的孤兒寡母。
趙侯爺雖不及自己的父親,但也還算穩(wěn)當,在朝中不拔尖,卻也能偶爾為皇上分憂,再加上侯府出了個靜妃娘娘,族里其他人漸漸地都不敢再招惹他們。
好容易平靜了幾年,誰知道這些人是哪里來的膽子又來鬧事兒?
二老太爺理直氣壯地罵完,三老太爺開始說道:“大嫂,這些年趙家的榮耀全被你們給占了,我們可什么都沒說!畢竟你們是趙家長房,讓我們吃些虧也是應該的,可如今你們竟然養(yǎng)著外姓人,還把她跟個星星似的捧了十六年,你瞧瞧她這通身的穿著,只怕一支珠釵都抵得上我們一家子的月銀!這像個什么樣子!若是大哥知道了大嫂一把年紀了還如此胡作非為,只怕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哪!”
趙老太太聽他們提到自己早逝的丈夫,不僅滾滾落淚:“不要跟我提你大哥!這一家子的榮耀是你大哥拿命換的,當年若是你們兩個有一個肯去幫著你大哥,他能死在戰(zhàn)場如今都魂魄不安嗎?他死之后,不見你們幫扶我兒,但見你們處處欺負我們孤兒寡母!良心何在!”
她病根未除,一邊說話一邊喘氣。
二老太爺氣哼哼的:“大嫂,你一個女人家,怎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大哥死前最惦記他的兩個弟弟,可你這些年是如何對待我跟三弟的?你們在侯府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我們搬出去住小房子,吃糠咽菜,要說也是你對不起大哥!要我看,正是你這樣惡毒的女人才害苦了大哥!”
其實當初分家之時三兄弟分到的家產(chǎn)是一樣的,只是二房三房只懂揮霍不懂經(jīng)營,如今才都敗落了,可他們臉皮子厚,絲毫不認為是自己的不對,反正我過得不好就全是旁人的錯。
趙老太太氣得臉上的肉都在顫抖,趙明寬急的抄起棍子就道:“誰再敢說話氣我祖母,我就一棍子打死他!”
趙侯爺也是臉色清白一片:“二叔,三叔,你們……”
三老太爺瞥他一眼:“侄兒,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若是侯府缺女兒,你這堂侄女一堆,哪個骨子里不是流的趙家的血?你非得養(yǎng)一個不相干的人?你也忒不孝!”
趙侯爺一時啞然,他這人不擅長吵架。
趙明坦拱手上前:“二爺爺,三爺爺,言兒雖說不是侯府親生的,可到底也是與我們相處了十六年,怎么能說讓她走就讓她走呢?我們之間早已比親兄妹還要親,何必非要在意一個血脈的問題?”
三房的趙明進流里流氣地走了出來:“明坦啊,話不是這么說的,一個外姓人隨便一件衣裳都夠我們?nèi)窟^個年了,你自己說說,你們大房的人對得起良心嗎?”
趙明坦也無話可說,確實,無論什么原因,大房日子過得好,三房過得不好,好像都不太公平,也許他們是該接濟一下二房三房,可這些年接濟的也不少了的。
趙明進上下打量一番趙令言,輕哼:“話也說得夠清楚了,今兒咱們來,就是要把她從族譜上除名,若是侯府不肯呢,就重新分次家,把大房所有的財產(chǎn)全部拿出來,咱們再算算賬!”
這話說得也是夠清楚了,二房三房的人就是沖著銀子來的。
趙老太太氣得咳得眼睛都睜不開,趙令言一邊緊緊扶著趙老太太,一邊朝二房三房的人看過去。
首先便是那個流里流氣的趙明進,這人在書中出境不少,壞事做盡,在外借著忠勇侯的名頭不知道做了多少壞事,還差點害的趙明坦夫婦和離。
令言猛地提高嗓音:“明進哥哥好生威風呀,只是不知你在外欠的三千兩賭債何時能還?三房如今的地契也被你當了吧?再過幾日是不是就要變賣了?另外,你仗著忠勇侯府的庇佑,一年內(nèi)打死了兩個人,若是被捅出去不知道你該坐牢多久?”
三房的人瞬間炸了,圍著趙明進責問起來,趙明進如何解釋都解釋不通,一時傻眼!
二房的人卻不肯吃虧,繼續(xù)逼問:“喲呵,一個外姓人倒是對我們趙家的事情了若指掌!我現(xiàn)在宣布,趙令言不再是趙家的人!往后誰再讓她進出趙家,就是與我趙明澤為敵!”
趙明澤?趙令言在心里回憶了一番,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趙明澤瞬間惱怒:“你這臭丫頭笑什么?快快滾出侯府!”
“明澤哥哥當真是二房難得出來的讀書人,說起話來鏗鏘有力,想必日常做官也是位好官,只是可惜了……”
眾人見令言說話抑揚頓挫跟說故事似的,都支著耳朵聽,老太太甚至也不咳嗽了,問:“言兒,可惜什么?”
令言忽然變了臉色:“可惜他這官是買通了宮里的淑妃娘娘,淑妃娘娘的兄長宋大人給趙明澤安排了這么個官兒!宋大人因為貪污被抓,趙明澤如今逍遙法外,實際上貪贓可不少!前些日子山洪暴發(fā),趙明澤帶人前去救災,光這救災物資就能讓他過個好年呢!”
趙明澤心中大驚,口干舌燥地反駁:“你這賤人!敢口出狂言污蔑我,我今日不僅要將你逐出侯府,還要把你抓去見官!”
他說著就要去抓令言,卻被趙明寬狠狠地推到在地上。
陸吟朝一直在角落里看著,見到這亂哄哄的一團,還有人意欲傷害令言,忍不住站出來說道:“按照我朝律例,無故將人打死,須服役十年,嚴重者流放。當今圣上十分憎惡貪贓,若是被查出來,輕者削其官職,重者下獄,有私結(jié)黨羽者一律殺頭?!?/p>
他聲音不算大,但一個字一個字,都那么有力,他一邊說話,一邊隔著人群與令言對望。
不知道為何,令言看著他那雙堅定的眼,心中一片溫潤,她知道,這個人是有力量的,他是在鼓舞自己。
如今的她幾乎可以算是孤立無援,侯府大多人不喜歡她待在此處,陳家的不知是死是活,她一個姑娘家,身上的銀子也不多,能去哪里呢?
那道遠遠傳來的目光,教令言差點落淚。
二房和三房被嚇到了,如今算是大房手握他們的把柄,一個不小心大房的人去把他們揭發(fā)了,那么二房三房的日子只會更難過!
眼下如何是好?
老太太笑了出來:“言兒說的好!二弟,三弟,你們還要從族譜上除了我孫女兒的名字么?若是執(zhí)意如此,咱們就撕破臉皮看誰難堪!”
最終,二房和三房的人憤憤而去,一錢銀子也沒有得到,還惹了一身的騷!
一直沒有出聲的趙令語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她沒有想到二房和三房的人當真如此草包,那么大一群人,竟然斗不過趙令言一個,虧得她籌謀良久。
不過還好,她還有其他法子。
趙令語正在喝茶,忽然有人上來稟告老太太:“外頭有一對夫婦外加一個年輕的公子哥兒求見,說是老爺?shù)目腿?,姓陳?!?/p>
姓陳?趙侯爺瞬間轉(zhuǎn)身:“讓他們進來!”
趙老太太也有些意外,而令言則是意外中帶了些不敢表露的喜悅!
唯有趙令語,她手里的茶盅忽然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祖母,爹,娘,語兒,語兒不舒服,想回房休息……”
趙夫人趕緊說道:“語兒,既然你不舒服,就快些回去休息?!?/p>
趙老太太冷眼瞧著她,冷笑:“你給我站住,若真是不舒服,叫大夫來瞧瞧,今兒的事情,就算你再不舒服,也得留下來!”
趙令語越來越緊張,手里的帕子幾乎都要絞碎了。
不一會,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令言抬頭一看,果真是一對三十幾歲的夫婦以及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這三人的眉眼看上去是那么地熟悉,一樣的大眼睛高鼻梁,血緣之情真是奇妙!
陳大人與陳夫人一路奔波,路上遇見了山洪,所幸活了下來,一家三口想盡法子進了京城,立即就找了過來。
“下官拜見趙侯爺。”陳大人一家三口跪在地上。
趙侯爺并未讓他們起身,而是直接問道:“你們是何人?”
陳大人與陳夫人俱抬頭朝老太太旁邊的令言身上望去,兩人都是眼含熱淚,再看看旁邊坐著的趙令語,早已與他們印象中的女兒大不相同,她此時穿金戴銀,活脫脫一個大家小姐的樣子。
趙令語心跳如鼓,卻知道自己根本逃避不過,她忽然從椅子上跳下去跪在地上哭喊道:“爹!娘!就是這對夫婦!虐待了女兒十六年!爹爹,您不是說一定會殺了他們的嗎?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呀!”
趙老太太命人把趙令語拉到一邊不許她出聲,自己則是喝了碗?yún)笥H自問了起來。
陳家夫婦都是老實人,還好陳家的兒子陳旭杰出來代替父母解釋:“老太太,侯爺,請恕晚生冒昧,我爹娘一路勞累體力不支,不如由我來轉(zhuǎn)述?!?/p>
他把當年一事大致說了一遍,與趙令語所說完全不同,此事根本就是個意外。
“語兒在陳家一向被優(yōu)待,因為我娘知道要她在陳家是委屈了她,所以處處把最好的給語兒,如今見語兒在侯府生活得這般好,我們也就放心了?!?/p>
但剛剛趙令語的樣子也實在讓他們心驚,為何語兒會對養(yǎng)了自己十六年的父母這般憎恨呢?
趙老太太皺眉:“既然你們待她不錯,可為何她口口聲聲在說你們虐待了她?要侯爺殺了他們?”
陳夫人含淚看去:“語兒,你我好歹做過一場母女,你何必如此?你自小就與旁人不同,可如今那都過去了,娘不會告訴旁人的!”
趙令語渾身在抖:“爹,娘!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她說著說著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趙令語被人抬走了,陳夫人雖然不知道為何趙令語會朝自己惡言,但好歹母女一場,她這人心軟,忍不住求道:“侯爺,語兒自小被我們養(yǎng)大,只能怪我們沒有教好她,總想著怕委屈了她,也不敢如何管束,往后還得靠侯爺侯夫人疼惜了。語兒她不吃雞蛋,每到春日會起疹子,須得用藥一日涂抹三次方不會發(fā)癢,她喜歡睡軟和的床,屋子里不喜歡有人,東西也不許旁人亂碰,衣裳大多喜歡白色或者粉色……”
她說著說著哽咽了,這些年她待趙令語實在是很盡心了。
趙老太太和趙夫人就算想怪也開不了口了,陳夫人對趙令語如此了解,細枝末節(jié)處都記得清清楚楚,這還能是虐待么?
陳夫人繼續(xù)磕頭:“語兒,語兒性子是不太好,可她是侯爺?shù)难},斷不是壞人,若是做了什么錯事,還請侯爺包容些……另外,不知道侯爺能否開恩,讓我們見一見,見一見……”
她說著通紅的雙眼轉(zhuǎn)向趙令言,那張跟自己幾乎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臉上。
令言也紅了眼睛,老太太嘆息一聲:“去吧,見見你的生母。”
陳夫人兩行淚再也忍不住,刷刷地流,這才是她的親生女兒!若是時光能夠重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當年的事情發(fā)生!
令言幾步上前,跪在地上,陳夫人一把把她摟住,哭出了聲!
陳大人忍住悲慟:“侯爺,下官斗膽請求帶回我的女兒……”
按理來說,趙令語已經(jīng)回到了侯府,那么令言也該回去陳家,可趙侯爺與老太太對視一眼,他們都清楚,不可能讓令言回去的。
莫說是他們,就說靜妃娘娘,在知道了令言做了那個夢救了自己之后,便特意囑咐了兄長,萬不可讓旁人得了令言,日常也要保護好令言,這當真是家里的福星了。
既然是福星,為何要讓給旁人?
趙侯爺兩手交疊在一起,嘆氣:“本侯養(yǎng)了言兒十六年,雖然不舍,但也知道于情于理該把言兒送回去。”
陳家夫婦臉上一片欣喜,然而趙侯爺卻話鋒一轉(zhuǎn):“可我們家畢竟與旁人家不同,靜妃娘娘頗得恩寵,她又十分喜歡言兒,時常在皇上面前提及言兒,若是言兒跟你們回去了,哪一日此事被皇上知道了,這可是欺君大罪?。 ?/p>
這事兒說嚴重也不嚴重,因為皇上日理萬機,哪里會提到趙令言可說不嚴重也嚴重,畢竟靜妃娘娘恩寵不錯,確實也有機會提到令言的。
陳家三人一時有些無措,趙侯爺嘆口氣:“因此我想著,不如你們認了言兒做義女,這樣也算多一門親戚,比不來往要好,二位覺得如何?”
其實趙侯爺?shù)囊馑际牵惣译x得那么遠,這義女認了跟沒有認也無甚區(qū)別。
陳大人思慮一番,點頭:“多謝侯爺成全!”
陳夫人摸摸令言的腦袋:“言兒,好言兒,娘對不起你……所幸你爹爹在路上無意中搭救了位大人,如今被大人留在京中了,咱們也可時時相見。侯爺疼你,你也要多孝順老太太與侯爺??!”
趙令言點頭,她這才發(fā)現(xiàn)親生的爹娘跟養(yǎng)父養(yǎng)母當真不同,這才第一次相見,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是油然而生的。
因著有陳夫人求情,侯爺和老太太沒有再追究其他的,趙令語逃過一劫,但也被冷落了很多。
令言繼續(xù)留在府中,她其實也想過侯爺會不放自己走,畢竟她是真的有些特異的體質(zhì),比如可以夢到一些危險的事情,幫助家人避開。
陳夫人私下里見了令言,百般惆悵,摸著她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言兒,是爹娘無能。還好上天庇佑,娘瞧著老太太是真心疼愛你的,你也要孝順些,女人家不外乎就是嫁人生子,你若是能嫁得個好人家,這輩子也就會順順當當?shù)?,老太太疼你,必然會給你尋個好人家,不比爹娘在京中一無所有,什么都給不了你?!?/p>
她言語之中也是無比愧疚,但人到了一定的年紀,畢竟要現(xiàn)實些,她認定自己跟令言不會有太深的感情,只求令言此生平平安安,也不敢奢求兩人之間再有什么過深的母女情分。
令言輕輕地說:“娘,您給了我一條命,是言兒最珍貴的東西?!?/p>
陳夫人眼睛又是一紅,強笑道:“我聽說老太太意欲把你說給翰林院大學士的公子陳近知,可有此事?”
令言點頭,也不瞞她:“祖母是有這個打算,只是,我與那陳近知,只怕是不成的。”
陳夫人摸摸她的頭發(fā):“你瞧你,哪里就不成了?我都聽你祖母說了,陳家的人十分中意你,眼下就等著陳近知高中然后再向你提親了,言兒,娘等著你成親呢?!?/p>
令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算了算日子,年前還會發(fā)生一件大事,這事兒又會讓侯府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