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番外︰周成
周成從外面回來， 遇上了鄰居大娘。
那大娘笑呵呵的， 甚是熱情︰“他叔， 我家那口子絹花買的多，我姑娘用不著。還剩了一朵， 給你家閨女帶回去吧！街坊鄰居住著， 她也沒得過我什么東西。我那天看了一眼，你家閨女， 長的可真俊……”
將絹花塞到周成懷里， 大娘扭著腰，拐回了自家。
周成捏著絹花推開門， 走進院子。六姑娘正站在梯子上貼春聯(lián)。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連聲道︰“姑娘，快下來。放著我來！”
六姑娘聽到了他的喚聲， 回首沖他燦然一笑，嬌美明艷，她咯咯一笑，聲音宛若銀鈴， 說不出的動聽。她將春聯(lián)貼好，才如飛燕一般，輕巧跳下梯子，笑道︰“你嚷嚷什么?。坎贿^是貼個春聯(lián)兒， 又有什么難的？”
眼看著一團紅云向下墜落，周成心里一驚，下意識就伸了雙臂去接她。
畫面陡然一轉(zhuǎn)， 那不高的梯子似是變幻成了萬丈深淵，而他亦是站在懸崖邊上。她面帶笑容，卻是從崖頂?shù)讼氯?。他忙伸手去拉，卻撲了個空。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墜落下去，大紅的衣衫在風中輕輕飄蕩，她臉上依然帶著笑意。他仿佛聽到她咯咯而笑，又輕又軟地喚他︰“周成，周成……”
“在！”周成情不自禁低應一聲，他身體不受控制一般，跟著跳了下去。
……
身子一抖，周成猛地睜開了眼睛。
月光穿過窗紗，給房間鍍上了一層銀光。周成只覺得眼睛發(fā)澀，他揉了揉眼睛，又輕輕擦拭了一下額頭的虛汗。
借著月光，看了一眼沙漏︰才丑時。
緩緩閉上眼睛，周成忍不住輕嘆一聲。
他又做這樣的夢了。這段時日以來，周成常常做夢。醒來后，他能清楚地記得夢中的場景。
這些夢大同小異。前半段都是他那年和六公主在太平縣時的一些場景，或是初到太平縣時布置宅子，或是后來搬到了胭脂巷，她站在院子里看花……不管前面怎樣，到了后面必然是她一身紅衣從崖頂墜落，而他在旁邊，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他慶幸這是夢，可有時他又想，焉知這夢境不是對現(xiàn)實的反映？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說過她的消息了。
周成是個孤兒。他自幼父母雙亡，無親無故，后來做了暗衛(wèi)，跟在三殿下秦身邊。他十九歲那年，三殿下要到邊關(guān)去，卻把他給叫了過去。
周成還記得三殿下對他說道︰“我這次去邊關(guān)，你不用同去。你留在宮里，保護好一個人就行……”
那時周成就隱約猜出來了，三殿下指的是那個老實待木的四殿下。
果然，他聽到三殿下道︰“你跟在老四身邊，護好他?！?/p>
“是！”周成行禮應下，他心知三殿下同四殿下手足情深。三殿下這么說，他絲毫不覺得意外。
三殿下秦眸色沉沉，又續(xù)了一句︰“我不想他有一點閃失，你在他在?！?/p>
周成心中一凜，忙道︰“殿下放心，周成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保護好四殿下，絕不讓他受一絲傷害?！?/p>
三殿下這才點了頭，似是放下心來。
就這樣，周成由三殿下的暗衛(wèi)變成了四殿下的侍衛(wèi)。他在三殿下離開京城后，一只跟在四殿下身邊。后來四殿下去工部，他也跟著去工部。四殿下去河東，他也跟著去了河東……
周成心想，在一開始，他是有些看不上四殿下的。他先時是三殿下的人，三殿下文采武功都遠遠勝過四殿下。而四殿下生的女相，性子也軟，每日老老實實，木著一張臉……
——換了一個主子，對周成而言，幷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但他自忖他既然應了三殿下，那自然會說到做到，認真保護四殿下。
在河東賑災時，周成對四殿下的觀感有些許轉(zhuǎn)變。他看到四殿下心系災民，在杜侍郎與賈四張等人的協(xié)助下，成功處理河東旱災一事?！牡钕乱彩怯锌扇≈幍穆?！
因為皇帝的萬壽節(jié)快要來了，解決好河東的事情后，四殿下決定輕裝簡從趕回京城。
事情到這里，周成還不覺得如何。真正讓他開始起疑，是四殿下將他留給杜侍郎，又支開眾人。
他是三殿下留下來保護四殿下的？新主子竟將他留給杜侍郎，這是什么道理？
周成當時面上不顯，可是暗地里卻悄悄地跟著四殿下。
待四殿下的馬不受控制拐上荊棘崖時，他忙跟了上去。
駿馬發(fā)了瘋一樣直奔崖頂，他拼盡全力，才勉強跟上。
看到四殿下連人帶馬即將從崖頂摔落，他想都沒想，縱身一躍，試圖營救。
駿馬哀鳴一聲，直直墜落。
……
當然，那一天，他們都沒死，他們都活了下來?！髞碇艹稍?jīng)不止一次想過，近來他時常做夢，夢到四殿下一身紅衣墜崖，而他卻沒能接住。是不是源于對那一日的恐懼和后怕？
在荊棘崖崖壁的山洞里，他發(fā)現(xiàn)了四殿下的秘密?！莻€秘密驚得他幾乎魂飛魄散。
他不知道那天在山洞里，在她昏迷期間，他都想了些什么。他只記得他的心極亂。
在她醒來以后，他毫不掩飾道破了她的秘密，也確定了一件事︰她是想自己一個人悄悄尋死的。
這讓他驚慌之余，又隱約有些失望。他知道，他不能任她去死。不管她究竟是男是女，她是因為什么而掩飾身份。他都不能讓她自殺?！@不僅僅是因為他答應了三殿下。
可是她不想連累人，只愿一個人悄悄死去。
周成記得自己一把抓住了她，脫口而出︰“殿下可以假死?！?/p>
他認真考慮，給她出主意。他想，不管怎么樣，她都得活著。
可她大約是真的擔心自己連累他人吧，在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又搬出與她素來交好的三殿下之后，才答應他假死。
在她沖他點頭，表示不再尋死時，周成長舒了口氣，心里前所未有的暢快甜美。這種喜悅，絲毫不亞于他完成了一個艱難的任務。
她恢復了女兒身，同他一起趁著混亂，去了河東附近的太平縣。
周成開始喚她六姑娘，也隱約猜出了她的身世，知道她的艱辛。
說來也奇怪，以為四殿下是皇子時，他看四殿下，覺得她膽小怯懦，又蠢又待?？墒钱敯l(fā)現(xiàn)她是一位公主后，她依然膽小，他看她時竟不自覺地帶上了絲絲憐惜。
公主們都應該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伤齾s不得不經(jīng)歷生死，舍棄皇嗣身份?！蛟S如果不是他阻攔的話，她已經(jīng)自行結(jié)束了性命。
想到這里，他越發(fā)覺得心酸。他想，他一定要保護好她，教她快快活活，無憂無慮?！吘顾褯Q定離開人世，如果不是他執(zhí)意將她留在這世間，她又怎會有諸多煩惱？
他既然要她活著，那就該教她活得幸?？鞓?。
他們在太平縣隱居，他將她先行安置好，自己在外打探消息，又暗暗想法子辦路引和戶籍。
先是在太平縣城東，后是在太平縣西的胭脂巷。不管是在哪里，他們那一段時光都是普通而溫馨的。
在后來周成的夢里，他們依然是在太平縣的小院子里?？墒菬o論一開始有多么開心，最后必定是以她的墜崖而結(jié)束。
在周成看來，他和六姑娘都很少享受普通生活。他早年接受暗衛(wèi)訓練，而她則以弱質(zhì)女流之身在宮中艱難掙扎。
在太平縣的數(shù)月，對他們來說新奇而美好。
他們會布置宅院，會裝飾房子，會喝臘八粥，會貼春聯(lián)……六姑娘漸漸不像初時那般待木，開始看話本子，甚至還學針線……
他心里有種莫名的歡喜，仿佛她這樣的轉(zhuǎn)變，都是因為他的緣故。
周成承認，那個時候，他確實曾以為可以這樣下去，直至生命的盡頭。他想不清楚，也不敢想，他們究竟是以什么樣的關(guān)系一直走下去。但是似乎就保持那樣也挺好的。
可他沒想到，三殿下出現(xiàn)在了太平縣，敲醒了他的夢。
三殿下是他的舊主子，確切點說，三殿下一直是他的主子。他奉命保護她，奉的也是三殿下的命令。
那一夜，周成徹底清醒過來。明明四月已經(jīng)不甚冷了，他都為她買夏日降暑的冰雪冷元子了，可他仍是感到陣陣寒意。
面對三殿下的質(zhì)疑，他猶豫再三，雖沒直接告訴三殿下她的秘密，卻把他領(lǐng)到了他們在胭脂巷的宅院前。
他想，以三殿下對四殿下的感情，肯定能原諒她，還會幫助她。她是公主，是金枝玉葉，她不該一直藏匿在民間?！M管他自己異常留戀在太平縣的生活。
他不知道那一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正如沒有人知道那一夜在宅院外的他，內(nèi)心正在經(jīng)受怎樣的煎熬。
次日天亮了，周成見到了站在三殿下身側(cè)一身女裝的她。
他暗松一口氣，三殿下到底還是顧忌骨肉情意的，沒有真的為難她。
就是在這一日上，三殿下為了救她，被刺傷了手。周成略感欣慰的同時，心里又有無法忽視的失落。
她以后會有三殿下護著，他再想保護她，想同她一起在太平縣喝臘八粥就難了。
他猜想她是惱了他，畢竟他先時曾答應過，不將她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可他終究還是出賣了她，把三殿下引了過去。
兩個人的距離似是一夜之間被拉遠，她自在三殿下面前恢復女裝后，就一直被留在三殿下身邊，而他則被告知不能再保護她。
從先前的親近如同家人到后來的數(shù)日不得相見，周成一時之間極不能習慣。他試著找機會向她解釋。可她淡淡的，幷不怎么感興趣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