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話,將目光投向了三皇兄秦。三皇兄今年十五歲,身材高挑頎長,因為練武的緣故,瘦而不弱。他五官輪廓愈發(fā)分明,鬢如刀裁,眉若墨畫,威儀有度,氣質(zhì)冷峻。有時她看著他,冷不丁地就會想到那個噩夢,然后心里一激靈。
太子笑笑,轉(zhuǎn)向秦︰“如此,兩位賢弟少敘,孤先回去?!?/p>
“皇兄慢走!”秦珩同秦齊齊施禮,目送太子及其隨從離去。
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不見,秦才擰了眉︰“嗓子還沒好?”他記得以前四弟聲音奶氣了一點,但也還正常。怎么前些日子病了一會兒,就嗓子啞得連大聲說話都不行了?今日似乎格外嚴(yán)重一些?
秦珩含糊“嗯”了一聲,嘿然一笑。她近來自覺聲音甜潤悅耳,唯恐惹人生疑,說話時有意壓低聲音,想聽起來低沉些,方才可能沒把握好,弄巧成拙了。
涼涼地掃了她一眼,秦忽然伸手,迅疾如風(fēng),攫住了她的下巴。
下巴上的涼意教她悚然一驚,她頭皮發(fā)麻,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她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他手指倏忽向下,停留在她喉頭,輕輕撫摸。頸中肌膚被涼涼的手指所觸摸,仿佛有刀刃架在脖頸中,又像是冰冷的蛇信子。她呼吸微滯,一動不動。
她也學(xué)了三年武藝,可是他伸手過來時,她竟然沒能躲開!
秦認(rèn)真端詳了一會兒,終是收回了手。他略一沉吟,下了論斷︰“是變聲吧?”見老四一臉茫然,他轉(zhuǎn)過身,大步向正殿走去。他拈了拈手指,試圖拈掉方才那溫暖滑膩的觸感。唔,老四到底年紀(jì)小,皮膚光滑水潤,恐怕嬌養(yǎng)的小姑娘也有所不及。
深吸一口氣,秦珩雙目微闔,壓下內(nèi)心的恐懼,連忙追了上去。她步子小,三步并作兩步,堪堪追上秦。
如同往常一樣,兩人相對而坐。秦給弟弟斟了茶︰“疼不疼?”
秦珩微怔,過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他所指為何。她搖頭,聲音低啞︰“不疼?!敝皇撬脮r時刻刻小心注意,說話聲音低一些,粗一些,慢一些。
前段時日,她身體有恙時,跟黃太醫(yī)提起過此事。黃太醫(yī)答允幫她配副藥,能讓她短期內(nèi)嗓子沙啞??上КF(xiàn)下還沒給她送來,約莫是尚未配好。
秦喝了口茶︰“黃太醫(yī)不行的話,就換一個。太醫(yī)院人那么多,怎生就認(rèn)準(zhǔn)黃太醫(yī)一個了?”
秦珩心中暗驚,原來她只讓黃太醫(yī)看診,三皇兄都看在眼里。她咳了一聲,捏了捏嗓子,壓低聲音︰“太子二哥方才來有事嗎?”她不想讓他過多關(guān)注黃太醫(yī),索性轉(zhuǎn)了話題。
秦挑眉,現(xiàn)在沙啞得沒先前厲害,聽著順耳多了。他眼眸半闔,漫不經(jīng)心道︰“嗯,朝廷的一些事?!本唧w的,他沒有細(xì)講,而是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問弟弟︰“四弟,你也不小了,可有心儀的姑娘?”
“咳咳……”正在飲茶的秦珩差點嗆住,她憋紅了臉,眼里水洇洇的,連咳數(shù)聲,站起身來,顫聲道,“皇兄說什么?”
她今年十三歲,怎么就提到心儀的姑娘了?莫說她不能娶妻,即使能娶,她前頭還有兩位兄長未曾婚娶啊。哦,是了,他們的太子二哥十八歲生辰都過了,還沒定下太子妃的人選呢。
秦驚訝于四弟的反應(yīng),他淡笑,薄唇微勾︰“驚訝成這樣?莫非還真有心儀的姑娘?”
他雙目微斂,唔,四弟老實膽小,鮮少與旁人接觸,恐怕還不知道心儀是什么。
秦珩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市衷趺赐蝗幌肫疬@個了?”
“嗯?”秦放下茶盞,往前輕推,揚起很淡的笑意,“你不是問我太子來做什么嗎?除了朝廷的一些事,他就問了我這個?!?/p>
秦珩心里詫異,她沉吟半晌,忽然后知后覺般,輕呀了一聲,面露驚喜之色︰“所以,是要有太子妃了嗎?”
秦笑笑︰“唔,大約是吧。”
很快他們就知道,這不是大約,而是事實。太子尚且年幼時,皇帝就為他選好了岳家,可惜那姑娘福薄,婚事還未定下,她就夭折了。皇帝只得將人選換成她嫡親的妹妹。如今那位丁二小姐剛及笄,皇帝便又想起了此事。
在章華宮門口,掬月與山姜被人攔下。章華宮的太監(jiān)告訴他們,兩位殿下已經(jīng)歇息了。
掬月心中一震,焦灼萬分卻無能為力,她不能說明緣由,只好反復(fù)述說四殿下依賴她,離不開她,她必須得進(jìn)去。
太監(jiān)面上不顯,心里卻有些鄙夷,還從沒聽說過,哪個主子離不開奴婢呢。真會往臉上貼金!也不瞧瞧自己的姿色。
掬月無法,靜靜地站在景昌宮外,一顆心撲撲騰騰,忽上忽下,暗自祈禱兩位娘娘在天有靈,保佑殿下平平安安。
秦沐浴后換上寢衣,阿武給他擦拭頭發(fā)。身著淺綠宮裝的宮女恭敬站在不遠(yuǎn)處,等待著三殿下的吩咐。
“他睡下了?”
“是,四殿下睡得沉,沒法喝醒酒湯,也沒法沐浴更衣,奴婢用溫水給四殿下擦了手、臉?!睂m女脆生生答道。皇子們平日里講究,然而四殿下醉得人事不知,只能一切從簡。
“嗯。”秦從阿武手里拿過巾子,自行擦拭,“夜里好生照看著?!?/p>
“是。”宮女應(yīng)聲告退。
阿武道︰“殿下真是友愛弟兄的好兄長,對四殿下真好。”他跟隨三殿下多年,自問對三殿下的性子有幾分了解,殿下外表懶散,實則防備心甚重。阿武不明白,怎么這一段時日,三殿下對四殿下這般特殊?也不知這四殿下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秦斜了他一眼,輕聲道︰“四弟與旁人不同?!崩纤氖俏ㄒ话阉吹帽茸约旱男悦€重的人,他自然要對老四好一些。
次日清晨秦醒來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四弟。
四皇弟睡在偏殿,還未清醒。秦擺手制止宮女想喚醒老四的舉動,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去。
輕紗半掩,秦珩閉目睡著,平日束著的頭發(fā)散開,墨云一般堆在臉頰旁,越發(fā)顯得肌膚瑩潤光潔,白若凝脂。
若是不知道這是男子,秦都恍惚要以為是誰家的小姑娘了。他忽略心里那絲異樣,暗嘆一聲,欲轉(zhuǎn)身離去。
“皇兄……皇兄……”秦珩的聲音很低,幾不可聞。
秦離得近,自是聽到了。他的心微微一顫,這呻.吟像是壓抑著某種痛苦,四皇弟是魘著了么?為什么會在睡夢中呼喚他?
他疑惑,想上前看個究竟,卻見秦珩睫羽顫栗,猛地睜開了眼睛,驚坐而起,大口喘息。
“怎么?做噩夢了?”
秦珩沉浸在方才的夢中,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瞳孔一縮,看向面前正值少年的三皇兄,昨夜的記憶混雜著夢境如潮汐般洶涌而至。她雙目微斂,面上露出一絲迷茫︰“我,我這是怎么了?”
她壓制住身體的顫栗,心中懊惱,昨晚不該受蠱惑,喝那兩杯果子酒。原來她竟然連兩杯都喝不得。——不對,她該練練酒量了。她如今是男子身份,以后少不了要喝酒。這次沒被發(fā)現(xiàn)是萬幸,誰知道以后會不會這般幸運。
沒聽清他的話?秦挑眉︰“你昨夜喝醉,在我這兒歇了一夜?!彼芎眯牡牟辉偬崞鹭瑝??!回瑝魢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秦珩赧然一笑︰“辛苦皇兄了。”她心說,她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fā)生。
見到掬月時,秦珩暗暗一驚,掬月姑姑眼睛通紅,竟似一夜未眠。
夜間,屏退眾人后,掬月小聲懇求︰“殿下,以后萬萬不能再這樣了?!币央[約有些哽咽。
秦珩瞧她一眼︰“嗯,知道了,我不會再讓姑姑擔(dān)心。”
掬月心中一嘆,眼眶微紅,以后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殿下年紀(jì)漸長,身世只會更難隱瞞。她想起盤亙在心頭多日的疑慮,遲疑了一下,方問︰“殿下為何和三殿下走得那么近?”
殿下身份特殊,像之前那樣不與任何人走近就挺好的,被人發(fā)現(xiàn)秘密的可能性也會更小一些。如今跟三殿下交好,掬月覺得她有點看不懂了。
“嗯?”秦珩微楞,她沉吟片刻,目露悵然之色,“因為三皇兄同我一樣,都是沒娘的孩子,他對我好,我也要對他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