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目光轉(zhuǎn)冷,方才因飯菜可口而生出的好心情消失殆盡。賜冰做什么?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陶皇后那日應承了關(guān)照他們,可對他們的關(guān)注著實有限,反而是他今天第一次踏入章華宮,她的人就來了。
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母后對他們的關(guān)注,比他以為的要多。他微微瞇了瞇眼睛,看向一臉感激的老四,莫名生出一絲郁氣,這人一點警惕心都沒有嗎?
不管如何,皇后賜物,他們必須謝恩。兩人到得鳳儀宮時,卻得知陶皇后剛睡下,不便見客。皇后娘娘有頭痛的舊疾,夜間不能安寢,她素有午睡的習慣,短則兩刻鐘,長則一兩個時辰。
秦珩嘆氣︰“皇兄,咱們怎么辦?”她看一眼鳳儀宮中的大樹︰“要不,咱們在樹下等?”
老老實實等母后醒來再進去謝恩,很符合四皇子平日里的形象。
“有什么好等的?”秦嗤笑,“我有些事情要忙,你回去休息,別傻待在這兒?!?/p>
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他可不愿意把大把的光陰花在等待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見三皇兄轉(zhuǎn)身欲走,秦珩壯著膽子,扯了扯他的衣袖︰“皇兄要忙什么事?我能幫上忙么?”
秦低頭,看向衣袖,他今日一身玄色夏衣,衣袖領(lǐng)口處有精致的暗紋。此刻衣袖被一只嫩白的手握住,他心頭無名火起,盡量耐著性子︰“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p>
看在今日這一餐的份上,他不愿意嚇著老四。而且,這孩子雖然煩人些,可還不算討人厭,尚在可接受的范圍內(nèi)。
秦珩心里想笑,你才比我大幾歲?我是小孩子,難道你不是?可她一臉認真︰“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只比皇兄小了兩歲。”
“想幫我?”秦將秦珩的手指輕輕掰開。兩人肌膚相觸,他只覺得像是碰到了一塊涼玉,又涼又滑。他楞了一楞,笑得玩味,“真想幫我?”
他說的平淡,可秦珩卻隱約嗅到一些危險的氣息,但此刻反悔明顯與她形象不符。于是,她點頭,語氣誠懇︰“嗯。皇兄對我好,我也想幫皇兄?!?/p>
這話甚是真摯,秦笑了。與以往的似笑非笑不同,他笑得很暢快,還有些小得意︰“行啊。我現(xiàn)下有件大事,急需你的幫忙?!?/p>
——他不能理解秦珩所說的“皇兄對我好”,他不禁懷疑四皇弟是不是得到的關(guān)愛太少了,以至于稍微有人待他和善親近一些,他都能覺得人家是真心對他好?這么傻,傻得他都想欺負一下了。
“什么事?”
“我的書看完了,需要幾本新的,你去幫我弄來。”
秦珩眨眨眼,一臉迷茫︰“去哪里弄?”
秦伸手,輕輕拍拍四皇弟臉頰︰“自然是宮外啊?!?/p>
真傻,沒救了。
“宮……外?”秦珩瞪大了眼睛。出宮啊……那她能不能帶著秘密逃出宮去?她心跳一陣加速,血液上涌,臉頰通紅。
但很快,她理智回籠?;首与m在父皇同意之后能出宮,但是出宮之際,隨從如云。她想甩掉他們逃走,絕非易事。
“是啊?!鼻芈冻鲈尞惖纳裆珌?,“你不會沒悄悄出過宮吧?”
兩人幷沒有跪多久,陶皇后聽聞皇帝罰跪一事,匆忙趕來求情。
她言辭懇切,感情真摯,皇帝的面色緩和了不少。對陶皇后,他雖無多少情意,但是還有一分尊重在,何況她又是太子之母,不能不給她面子。點了點頭,皇帝命人去免了兄弟二人的責罰。
秦珩隨著秦,一起向父皇母后施禮謝恩,看起來老實懂事。
皇帝低頭飲茶,任他二人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言不發(fā)。
秦珩的小腿隱隱發(fā)顫時,她聽到陶皇后刻意壓低了的提醒聲︰“皇上……”
皇帝“嗯?”了一聲,像是剛注意到他們︰“罷了,看你們母后面上,饒你們一次。以后若再犯——”他頓了一頓,鳳眼微瞇,冷聲道,“絕不輕饒!”滿意地看到兩個兒子神情凜然,他轉(zhuǎn)向秦︰“朕聽聞你從宮外帶了幾本書。是什么書?宮里沒有嗎?”
秦低眉斂目,如實作答︰“回父皇,是兵書韜略?!?/p>
“喜歡兵法?”皇帝挑眉,有些意外。
秦點頭︰“是?!?/p>
“竟然喜歡兵法!”皇帝笑笑,眸中帶著一絲戲謔,“難道是想當將軍?”
秦珩悄悄看了秦一眼,她猜不透父皇此刻的想法。
秦察覺到四弟擔憂的目光,心中稍暖,他微微一笑,暗暗給了四弟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他抬起頭,認真答道︰“回父皇,如果朝廷需要,孩兒愿披鎧甲,為國盡忠?!?/p>
皇帝一楞,玩味一笑︰“朕竟不知道你有這等心思……好了,你們兩個回去吧!”
他揮了揮手,令兩個兒子退下。
跟著秦走出來后,秦珩長舒了口氣,輕撫胸口。太陽已經(jīng)下山,半邊天空被晚霞染得通紅一片,巍峨的宮殿壯麗肅穆,她不覺多看了兩眼。
站在她身側(cè)的秦,雙手負后,同她一樣目視前方,良久才道︰“走吧!”
今日之事,算是暫且擱下了。三日后本是秦珩與雅山齋約定好的取畫的日子,這一回她不敢大意,提前稟明緣由,征得父皇同意后,帶著若干侍衛(wèi)出宮取畫。
把這幅觀音祝壽圖收好,秦珩了卻一樁心事,靜待皇祖母的壽辰。
不過,先到來的是中秋家宴。今年睿王回京,皇帝少不得要設宴來慶祝一家團聚。
家宴是陶皇后安排的,就設在玉清宮。陶皇后不用燭火,教人從庫房取出了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布置妥帖,將宮殿映得如同白晝一般。訓練有素的宮人端著酒水在殿中穿行,襯得玉清宮猶如仙境。
今夜酒菜自不必說,俱是難得的佳肴。歌舞也高雅大方,美不勝收。秦珩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不免有些意興闌珊,她強打起精神,扮演好老實的四皇子。
她的行為落在秦眼中,則是另一番光景了。秦很快得出結(jié)論︰老四心情不好。
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四弟大約是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形單影只,又礙于團圓家宴,不敢感傷,所以只能強顏歡笑。
環(huán)視一周,將各人的歡喜收在眼底,秦雙目微斂,對四皇弟頓生憐惜之意。沒娘的孩子,連悲傷都像是偷來的。
他忽然覺得殿中柔和而明亮光芒變得刺目起來。他低聲吩咐了身后的內(nèi)監(jiān)阿武幾句。阿武點頭,領(lǐng)命而去。
這一夜平靜而祥和,一家人和睦,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起舞的宮娥退下。微醺的睿王醉眼朦朧︰“皇兄,今夜月明星稀,又是仲秋之夜,何不讓佷兒們各自賦詩一首?”
皇帝拊掌而笑︰“此言甚好?!彼抗馕⑥D(zhuǎn)︰“琚兒,你是長兄,就由你先開始吧!”
大皇子秦琚騰地站起,硬邦邦道︰“父皇,孩兒做不出詩,愿意自罰一杯?!?/p>
皇帝笑笑,不以為意︰“噯,都是自家人,做的不好也……”
他那句“也不打緊”還未說完,秦琚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徑直坐下。
見他自說自話,秦珩眉心微攏,父皇不會喜歡大皇兄這樣。
皇帝面色陰郁,目光沉沉,他酒杯里的酒水灑了大半,猶未發(fā)覺。
秦珩默默嘆一口氣,也不知道大皇兄是怎么想的,為何表現(xiàn)出來的模樣,教人這么不自在呢?
不自在的不止她一個。太子秦璋暗嘆一聲,想要站起身來,打個哈哈,將此事揭過?!臼且粯缎∈?,然而父皇不喜歡大皇兄,那這事兒就不小了。
沉默著的寇太后忽然開口︰“你這是干什么?好好的,非要提什么作詩!你小時候不善此道,現(xiàn)在就來作弄佷兒?”
聽她話中之意,竟是在指責睿王。眾人一怔,只當她是打圓場,心想這般圓過去,倒也不錯。
睿王忙起身謝罪,他俊美而精致的眉眼,微微上揚著,臉上滿是笑意︰“母后這話說的,可真是冤枉孩兒了?!?/p>
寇太后擺手,頗不耐煩︰“好好的家宴,都教你給攪和了……”她站起身,扶著嬤嬤的手,眉目清冷︰“皇帝,哀家乏了,你們繼續(xù)。”言畢,搖搖擺擺離去,竟不再看睿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