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知道此子散漫,不求上進,一時也想不出所求何事。他鳳眼微瞇︰“哦?你且說來聽聽?!?/p>
“兒臣想拜武安侯為師?!鼻芈曇舨淮螅蛔忠蛔?,緩慢而清晰。
“武安侯?孟愛卿?”皇帝臉上驚詫的神色一閃而過。他屈起食指,輕敲桌案,空蕩蕩的殿中回蕩著“噠噠”聲。
“是?!?/p>
皇帝皺眉,武安侯孟越,也算是個人物,出身平平,從小兵做起,征戰(zhàn)多年,屢立功勛。戰(zhàn)事結束后,他又鎮(zhèn)守邊關,直到舊傷復發(fā),才回京容養(yǎng),近來鮮少出門。如今乍然中聽到這個名字,皇帝驚訝之余,還有些恍惚。
秦繼續(xù)說道︰“父皇,季夫子教導兒臣,要做賢王輔佐明君??上撼疾缓迷姇缓梦璧杜獦?。教兒子們武藝的陸師傅又……”
聽到“陸師傅”三個字,皇帝面色微變,雙眉緊鎖,冷聲道︰“你想拜師,朕不阻攔。不過這要看孟愛卿收不收你。若他同意收你為徒,朕自會替你準備束。”
秦忙施禮謝恩。他眉眼低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能不能讓四皇弟同兒臣一起……”
“朕說過,這要看孟愛卿的意思。孟愛卿的人品武功,確實當?shù)闷鹉銈兊膸煾?。只是……”皇帝頓了一頓,“他恐怕不會收徒?!?/p>
在皇帝看來,一身舊傷的孟越,再活幾年都成問題,更別提坐帳收徒了。但是他不會給兒子說的太直白。——在不威脅太子地位的前提下,他偶爾也愿意向其他幾個兒子展示自己的父愛。
老三喜歡兵法韜略,可以啊,真學成了,將來也能替新君守江山?!贿^,也僅限于此了。帝王手中的權杖,將來還是要交到太子手上的。
秦目光堅定︰“行與不行,兒臣總要試上一試。”
皇帝頷首微笑,頗為贊許︰“知難而上,倒有朕的風范。”他滿意地看著兒子眼中的孺慕,揮了揮手︰“好了,你下去吧,朕也乏了?!?/p>
“是,兒臣告退。”秦躬身退下。他驚訝于此事的容易,沒想到就這么成了。
走出永寧殿,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正自張望的四皇弟秦珩,他唇畔浮起了一抹笑意。嗯,還在等他,果然老實聽話。
冬日室外幷不暖和,秦珩見到皇兄時,眼睛發(fā)亮,巴巴迎上來,露出大大的笑臉。
這笑容甚是明媚,秦墨黑明亮的眼眸微斂,說起了方才之事。
兩人并肩緩緩而行。
聽說要拜武安侯為師,秦珩一臉震驚。她知道武安侯,有功無權,身體殘疾,確實是一個能讓父皇放心的師父人選?;市诌€真是出乎意料的周到。她忽略心頭的異樣情緒,遲疑道︰“武安侯要是不收咱們怎么辦?”
秦挑眉,黑亮的眸中露出自得之色︰“我敢向父皇提,自是有十足的把握?!?/p>
秦珩略一思忖,做恍然大悟狀︰“武安侯已經(jīng)允了?”見皇兄含笑點頭,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那,皇兄不擔心嗎?”
“擔心什么?”秦今日耐心十足。
“如果武安侯同意了,父皇不同意,那怎么辦?”
秦一怔,模仿她的語氣︰“是啊,怎么辦……”他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終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不同意就沒辦法了嗎?他去求父皇,不過是想替老四求一個名正言順罷了。
先帝駕崩時,秦瀚已經(jīng)成年,助力不少,而秦渭尚年幼??苁弦涣χС智劐^位,她的親生兒子秦渭被封為睿王,還未成年就去了封地,多年未歸。
父皇繼位十余年,對寇太后極為恭敬,幾乎從不違拗,對幼弟也有幾分愧疚。今年寇太后生辰,父皇說服皇祖母,下旨召睿王回京為母祝壽。
算起來,皇叔是該到了?!崆鞍雮€月,還能跟皇祖母共度中秋。
“你以為呢?”睿王秦渭沒好氣道,“難道現(xiàn)在皇宮里誰都可以自由出入了不成?”
秦珩沉默了一瞬,恭敬施禮︰“佷兒見過皇叔?!?/p>
“嗯?!鳖M觞c頭受了她的禮,端著架子,“小子,我問你,你在谷陽宮門口晃來晃去做什么?”
“并沒有晃來晃去?!鼻冂裥÷曓q解,“佷兒本來要去景昌宮找三皇兄,聽到塤聲,就多站了一會兒,不知道皇叔在此?;适搴螘r回的京城?為何會在這里?”
睿王雙手負后︰“今日剛到,來給母后請安,有些近鄉(xiāng)情怯,就先在這兒先待上一會兒。怎么,難道本王做什么事,還要向你小子稟報不成?”
秦珩心中暗嘆,這個皇叔脾氣不大好,說話語句也甚是單調(diào)。才說了這么一會子話,他竟用了兩次“難道……不成?”她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來︰“不是,佷兒不是這個意思……”
她臉色發(fā)紅,額上也有薄汗,看上去慌亂而又無措。
憑幾句話就相信了他的身份,因為他的質(zhì)問而緊張至此,睿王心中輕視的同時,又感到好笑。他正要說話,目光微轉(zhuǎn),看到寇太后身邊的溫公公正朝這邊小跑而來︰“哎呦,王爺,您怎么到這兒來了?正說著話呢,一眨眼就不見了。教老奴好找??!”
秦珩瞧瞧皇叔,又瞧瞧溫公公,默默低下了頭,第一次發(fā)現(xiàn)溫公公會翹蘭花指。
睿王指一指秦珩︰“本王看見佷兒,說兩句話,溫公公緊張什么?”
溫公公這才注意到四殿下,忙施禮︰“四殿下也在啊?!彼洲D(zhuǎn)向睿王,一臉焦急︰“王爺快隨老奴去吧,莫教太后等急了?!?/p>
睿王不置可否,沖秦珩擺了擺手︰“罷了,你去吧。你去見你皇兄,本王也該去見本王的皇兄和母后了?!?/p>
秦珩恭敬行禮︰“佷兒告退?!?/p>
睿王揮手,直到那個背影消失不見,他才又瞧了瞧手里的塤︰“還算有幾分見識,知道是難受。”
“王爺說什么?”溫公公沒聽清。
“沒什么?!鳖M跆ь^,看一眼天上的太陽,與皇帝如出一轍的鳳眼微微瞇起,掩住了眼中復雜的情緒,“走吧!”
十多年了,他終于還是回來了。
秦珩告別睿王,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前往景昌宮。她心里隱隱有些不安,這個皇叔,跟她想像中的大不相同。
她近來常常到景昌宮,景昌宮諸人對她并不陌生她,也不阻攔,直接放行。她信步走進,一抬眼,就看見了在院中習武的三皇兄秦。
秦正在打拳,身手矯健,動作靈活,輕便的夏衫隨著他的行動輕輕飄動,瀟灑靈動。
秦珩不便打擾,就站在樹蔭下。待他結束才上前默默遞上了帕子︰“皇兄,擦擦汗吧?!?/p>
毫無意外看到四皇弟眼中的敬佩與心疼,秦“嗯”了一聲,接過帕子,胡亂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本要直接將帕子遞還給秦珩,心念微轉(zhuǎn)︰“洗了再還你吧?!?/p>
“嗯?!鼻冂顸c頭,一條帕子而已,不還也無所謂。
“你找我有什么事?”秦一面往殿中走去,一面說道。老四常來找他,每一次都能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一兩個理由來。
秦珩道︰“不瞞皇兄,過幾日是皇祖母的壽辰,我準備的賀禮是一副觀音祝壽圖,還沒裝裱。我想著……”
“找人送到宮外裝裱一下就行,這有什么難的?”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內(nèi)殿,秦招呼弟弟坐下,命人上茶。
秦珩臉上露出一點遲疑︰“可是……”
“你想自己出宮裝裱?”秦看她神色,猜出了她的心思。
秦珩赧然︰“是,皇兄真聰明,一猜就中?!?/p>
秦扯了扯嘴角,你心思都寫臉上了,我再看不出來,就是傻了。他咳嗽一聲︰“你來找我,是要我陪你出宮?”
秦珩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麻煩皇兄……”
“知道麻煩還來找我?”秦挑眉,果然看到了四皇弟臉上極力遮掩的失落無措,他輕嗤一聲,“不過,誰讓我是你皇兄呢?你回去拿上你的畫,我換身衣裳,咱們一起出去。正好我也有點事情要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