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動了動唇,試圖勾起唇角,卻以失敗告終。他沉默了一瞬,勉強把那句“他才做了此畫”說完。他教宮人收起了畫卷,默默入座。
場中一片安靜,眾人皆嘆,睿王果真不得寇太后的歡心。難怪當年寇太后毫不猶豫放棄了親子而支持了養(yǎng)子。
還是太子秦璋笑道︰“皇祖母真疼愛孫子,怪不得人都說隔輩親,為了四皇弟,連皇叔的面子都不給了。四弟,你還不快過來謝謝皇祖母抬愛?”
接收到太子的暗示,秦珩忙整理心情,出席施禮。
寇太后大約很喜歡秦珩,含笑問道︰“你那幅畫畫了多久?”似是極感興趣。
秦珩認真答了,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周圍人別樣的目光,她只能裝作不曾察覺,扮好她老實四皇子的角色。
寇太后心知這個孫子不善言辭,秦珩的反應(yīng)在她意料之中。她掃了一眼低頭飲酒的睿王,很快收回了視線。她親切地問秦珩了幾句,方讓其回自己位置上。
沉默著坐下后,秦珩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才漸漸褪去。飲下一口茶,讓自己恢復(fù)鎮(zhèn)定?;适宓难凵袢琥楒酪话悖i在她身上,她只作不知。
誠然她心里對皇叔感到抱歉,但是這真的跟她無關(guān),她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寇太后拉著手親切慰問啊。
見四弟茫然四顧,秦心生憐意,他悄聲安慰︰“你不用害怕?;适迨敲骼碇?,不會遷怒于你……”
秦珩點頭,心里卻說,怎么辦?皇兄這么一安慰,更不自在了。
“再說,這不過是一樁小事……”秦實在是看不得四皇弟臉色發(fā)白的樣子,緩緩續(xù)道,“等會兒給他敬杯酒,這事兒也就過去了?!?/p>
“嗯,好。”秦珩應(yīng)了。她心說也是,太后不給皇叔面子,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酒過三巡,舞姬翩翩起舞,在場諸人都有了些醉意。寇太后、皇帝、陶皇后皆提前離席,剩余之人比先時隨意了許多。
秦珩飲了半杯酒,似是壯了膽色,悄悄去尋睿王。
此事與秦?zé)o關(guān),但是他想到四皇弟的酒量,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暗嘆一聲,端起酒盞跟隨上去。
睿王今夜連飲了不少。等秦珩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眼眸幽深迷離︰“小子,是你啊?你來看本王笑話?”
“不是……”秦珩心神一震,忙擺手,“佷兒給皇叔敬酒,請皇叔……”“原諒”兩個字,她不好說出口,幷不是她的錯。
肩膀一沉,她回頭看去,卻是秦。
秦給她一個安撫性的眼神,沖睿王笑道︰“不知道皇叔愿不愿意賞臉?!彼鲆粋€“請”的手勢,率先一飲而盡。
睿王看看老實的秦珩,再看看一副保護者姿態(tài)的秦,有一些恍惚。他唇角微微上揚,意有所指︰“你們兩個,感情倒還不錯?!?/p>
秦拍拍四弟的肩膀,不以為意︰“親兄弟,自然感情好些。”
睿王雙目微斂,不置可否。他自然清楚這兄弟倆的來意,他滿飲一杯︰“放心,本王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還不至于因為這點小事,為難自己的佷子?!?/p>
秦珩點頭,心下稍安。
“不過,本王倒是很好奇,什么樣的畫技,竟然能勝過吳大家……”睿王挑眉,“難道是天賦異稟不成?”
秦珩面露赧色︰“這……”
“本王想請四殿下賜丹青一幅,不知道……”
秦珩紅著臉打斷皇叔的話︰“皇叔不嫌棄的話,佷兒愿意?!敝皇?,見識了圣手丹青的畫,她那點微末畫技,還哪里拿得出手??!
“本王當然——不嫌棄?!?/p>
這事算是就此揭過,睿王沒有為難自己的佷兒。事實上,他在寇太后壽辰后的第三天就離開京城,回了封地,干脆利落,毫無留戀之意。
睿王走后,皇帝去壽全宮看視寇太后,感嘆︰“五弟回去得太急了,皇后還說要幫他在京城選個王妃呢……”睿王娶過妻,可惜他妻子短命,成親不足一年便去世了。
寇太后仿佛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她轉(zhuǎn)動佛珠,漫不經(jīng)心道︰“他福薄,以后再說吧?!?/p>
皇帝哂笑。秦渭福???大約是吧?皇后嫡子,因生得太遲而錯失皇位。生辰是先皇忌日,生母不喜,嫡妻早逝,確實福薄。這一回召他回京,結(jié)果還算不錯。下一次,不知會是何時。
睿王走得急,秦珩答應(yīng)他的畫直到他離京數(shù)日后才完工。她請人裝裱好,小心收了起來。時日久了,這件事也漸漸被她淡忘了。
丁家的這一任家主丁贊一是當世大儒,著書立說,聞名遐邇。坊間傳言,天下學(xué)子,泰半是丁家門生。丁贊一有兩個兒子,一文一武。長子丁玉階師從父親,現(xiàn)為翰林院學(xué)士。次子丁玉行早年投筆從戎,尚駐守邊關(guān)。丁家門生雖多,但子息綿薄。丁玉階只有兩女一子,可惜長女早天,而丁玉行年過三旬尚未娶妻生子。
文能享譽文壇,武能征戰(zhàn)四方,子嗣不豐,又無外戚之憂。真是絕佳的岳家。所以,丁家二小姐丁如玉剛一及笄,皇帝就授意陶皇后將她召進宮中。
見丁小姐容貌美麗,落落大方,帝后二人都極滿意。嗯,也不枉教太子等她幾年。這婚事可以定下了。
當陶皇后含笑問丁小姐︰“可許了人家不曾”時,皇帝借故離去。
丁小姐螓首低垂,滿面紅暈,用纖纖玉指絞著衣帶,不發(fā)出半點聲音。
陶皇后微微一笑,親切地執(zhí)起丁小姐的手,聲音溫柔︰“你與東宮年歲相若,倒也相配……”
她話未說完,丁小姐便猛地抬起了頭,怔怔然問道︰“太子么?”
“不是太子,還能有誰?”
丁小姐低下了頭,繼續(xù)沉默。是啊,不是太子,還會是誰?很小母親就暗示過她的。
陶皇后見過不少貴女,對丁如玉的寵辱不驚很滿意。她又說了幾句閑話,見丁小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笑了一笑,也能理解,就教丁小姐先回去。
丁小姐今日進宮,被特許乘馬車而入。馬車在宮里緩緩行駛,她能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一下一下碾在她心上,她的思緒漸漸飛遠。
在宮門口,馬車驀地一停,她身子往前一撲,差點跌出去。還是丫鬟眼疾手快拽住了她,她才不至于出丑。
她心跳加快,后怕不已。
“小姐身體可有不適?方才馭者無禮,沖撞了小姐,還望小姐見諒?!蹦凶永滟穆曇趄嚾辉谲嚭熗忭懫?。
丁如玉深吸一口氣,簡單答道︰“無事。”她不知此人是誰,只隱約聽得聲音很年輕,年歲不大。她心知出入宮廷的,定然是身份貴重之人。她不清楚方才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幷不想多事。
馬車繼續(xù)前行,她輕撫猶自跳個不停的心臟,低低嘆了口氣,耳畔隱約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皇兄,那是誰家馬車……”
她心里一咯,皇兄?莫非,那就是太子?太子秦璋的名頭,她自然聽過,只是無緣得見。原來,那就是太子的聲音啊……她輕輕合上眼,有些許恍惚。
沒聽到答案,秦珩繼續(xù)壓著嗓子問皇兄︰“……皇兄怎么知道那里面是個小姐?”她微微歪了頭,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盯著秦,眸中氤氳的水汽看得秦有點不自在。
——今日是武安侯孟越的生辰,他們兄弟倆結(jié)伴前去給其祝壽。武安侯性子古怪,又無妻小。偌大的候府只有幾個老奴幷若干丫鬟仆婦。他壽辰之際,竟也無其他同僚前來。師徒三人將就吃了些菜肴,飲了幾杯薄酒,就算是過壽了。
孟侯爺?shù)膲鄢?,秦珩不好推拒,只估摸著自己的酒量,飲了兩小杯,不敢再飲?/p>
她練了三年,酒量大概比先時有了長進。她同秦宮乘馬車回宮時,坐得端端正正,神志清醒。此刻卻有了些許醉意而不自知,追著秦要答案。
他們乘的馬車在宮門口與丁府的馬車差點相撞,秦下車致歉,四弟待呆愣楞的,也跟著踉踉蹌蹌下車。人家車還沒走,老四就問他怎么知道馬車里是個小姐。還能為什么?!車上有丁家的徽記,今日皇后召了丁小姐進宮,不用想就知道里頭是丁小姐啊。
他有些不耐,擰了眉︰“上車!”
秦珩沖他傻傻一笑,猶不忘做個請的手勢︰“皇兄,請。”
輕嗤一聲,秦心內(nèi)有幾分無力。還以為四弟的酒量真見長了,怎么還是才兩杯就醉?哦,或許比先時好點,還能撐到回宮,沒在馬車上就睡著。秦率先躍上馬車,一回頭,見四弟正欲上車,可惜手腳像是癱軟了一般,費了好大的勁兒也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