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來常常到景昌宮，景昌宮諸人對她并不陌生她，也不阻攔，直接放行。她信步走進(jìn)，一抬眼，就看見了在院中習(xí)武的三皇兄秦。

秦正在打拳，身手矯健，動作靈活，輕便的夏衫隨著他的行動輕輕飄動，瀟灑靈動。

秦珩不便打擾，就站在樹蔭下。待他結(jié)束才上前默默遞上了帕子︰“皇兄，擦擦汗吧?！?/p>

毫無意外看到四皇弟眼中的敬佩與心疼，秦“嗯”了一聲，接過帕子，胡亂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本要直接將帕子遞還給秦珩，心念微轉(zhuǎn)︰“洗了再還你吧。”

“嗯。”秦珩點(diǎn)頭，一條帕子而已，不還也無所謂。

“你找我有什么事？”秦一面往殿中走去，一面說道。老四常來找他，每一次都能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一兩個理由來。

秦珩道︰“不瞞皇兄，過幾日是皇祖母的壽辰，我準(zhǔn)備的賀禮是一副觀音祝壽圖，還沒裝裱。我想著……”

“找人送到宮外裝裱一下就行，這有什么難的？”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內(nèi)殿，秦招呼弟弟坐下，命人上茶。

秦珩臉上露出一點(diǎn)遲疑︰“可是……”

“你想自己出宮裝裱？”秦看她神色，猜出了她的心思。

秦珩赧然︰“是，皇兄真聰明，一猜就中?！?/p>

秦扯了扯嘴角，你心思都寫臉上了，我再看不出來，就是傻了。他咳嗽一聲︰“你來找我，是要我陪你出宮？”

秦珩點(diǎn)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麻煩皇兄……”

“知道麻煩還來找我？”秦挑眉，果然看到了四皇弟臉上極力遮掩的失落無措，他輕嗤一聲，“不過，誰讓我是你皇兄呢？你回去拿上你的畫，我換身衣裳，咱們一起出去。正好我也有點(diǎn)事情要辦?！?/p>

“皇兄真好！”秦珩眼中的喜意再也遮掩不住。

有那么一瞬間，秦幾乎都要誤以為老四眼睛會發(fā)光了︰“未時一刻，在景昌宮會合。”

“好。”秦珩心滿意足回了章華宮，迅速換衣取畫，重返景昌宮。

她約莫等了一刻鐘才看見秦。他剛沐浴好，頭發(fā)微濕，僅用一根玉簪松松綰住，越發(fā)顯得眉目清朗，他挑眉︰“這么快？走吧！”

秦珩跟在他身側(cè)，隨著他的步子，似是后知后覺一般，講起了自己在谷陽宮門口看見皇叔一事，感嘆︰“……皇叔好年輕啊……”

“嗯，皇祖母三十多歲生的皇叔，他自然年輕?！鼻仉S口應(yīng)道，心里卻說，若是皇叔早出生幾年，不這么年輕，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還真不一定是他們父皇。

“他還會吹塤，皇兄會吹塤么？”

秦不答，只淡淡說了一句︰“咱們是晚輩，對皇叔一定要恭敬。”他壓低聲音︰“但是親近就不必了?！?/p>

他有點(diǎn)擔(dān)心，老實呆傻的四弟會因為旁人的善意對人心生好感，繼而掏心掏肺?！缃窀纤年P(guān)系不錯，能提醒還是要提醒一下。

皇兄話里的意思，秦珩一聽便知。睿王是父皇心里的一根刺，她又不傻，怎么會跟睿王走太近。她長這么大，刻意去接近的，也只秦一人。

所以，她一臉認(rèn)真︰“我知道的——我只跟皇兄親近?！?/p>

“殿下醒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后，掬月姑姑悄然站立在床邊，手里捧著束胸、襟圍等物。

秦珩楞了楞，輕撩開床帳，快速收拾好自己。

掬月沉吟再三︰“殿下以后不要再這樣了?！?/p>

彼時秦珩正坐在床沿邊準(zhǔn)備穿靴子，她動作微頓，輕聲道︰“我知道的，以后不會再喝酒了?！彼吖懒俗约旱木屏浚蛘呤敲蠋煾档木品峭瑢こ?。她向掬月解釋︰“因為是師父的生辰，所以才……”

她心中懊惱，悔意陡生，也不想再多說了，這種低級的過錯，真的不能再犯。

“奴婢不是說飲酒的事情?！鞭湓鲁谅暤溃芭臼钦f，殿下應(yīng)該與三殿下保持距離！”

“什么？”秦珩愕然。

掬月緩緩說道︰“殿下身世特殊，不宜與旁人走得太近?！彼龎旱土寺曇?，極為懇切︰“殿下就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嗎？”

秦心神一震，她眼珠微轉(zhuǎn)，面上卻呆呆的︰“姑姑說什么？”

“殿下像小時候那般，雖然孤單一點(diǎn)，可是跟人來往少，露破綻的可能性也小?，F(xiàn)在這樣，與人接觸太多，遲早會暴露的?！鞭湓碌穆曇魩Я私z哽咽。守著這么大一個秘密，她內(nèi)心深處無時無刻不受著折磨。

在她看來，其實殿下也不該學(xué)功夫。師父教導(dǎo)武藝，可能會身體接觸。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呢？那后果真不是誰能承擔(dān)得起的。

秦珩沉默了一瞬，穿上靴子站好，她輕聲道︰“姑姑，我遲早是要長大的?！彼腔首?，即使長于深宮之中，隨著年紀(jì)的增長，也少不得要與人打交道。她雙目微斂，遮住眼中的疲憊︰“我以后會注意?！?/p>

“殿下……”

默默嘆一口氣，秦珩再次睜開了眼︰“真的，姑姑，我會注意?！?/p>

掬月動了動嘴唇，半晌方道︰“小廚房剛做了粥，殿下要不要用一些?！?/p>

“也好?！?/p>

因為掬月的話，秦珩忍不住回想，小時候是什么樣。她記事早，知道自己跟旁人不一樣以后，就有意隱藏自己，怕被人發(fā)現(xiàn)。她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她的秘密肯定能更久一些。但是十歲那年的噩夢改變了她的策略。她依然老實沉悶，不出挑。除了她同三皇兄秦越走越近。

不可否認(rèn)三皇兄對她很好，她有時甚至假想過，若是真如夢中那般，三皇兄登基，知道了她的秘密。以他們?nèi)缃竦那榉郑隙ú粫殡y她吧？

那么努力了三年的她，是不是可以稍微放松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照常同三皇兄交好，但是適當(dāng)保持一點(diǎn)距離？畢竟現(xiàn)在兩人確實挺近。在聽說她是被皇兄一路抱回章華宮的時候，她毫不懷疑假如哪一天她受了傷，三皇兄會毫不猶豫扒掉她的衣裳替她治病……

不妥，不妥。

秦珩想到自己因為一個堪稱真實的夢而辛苦三年，又有些猶豫。罷了，以后注意一些吧。也許她能保護(hù)好自己的秘密永不泄露，那樣最好了。

自這日起，秦珩對秦倒也不曾明顯疏遠(yuǎn)，只是主動找皇兄的次數(shù)少了一點(diǎn)。她努力習(xí)武修文，同時束胸更認(rèn)真了。

秦敏感察覺到以前老纏著自己的四弟近來主動尋他的次數(shù)少了。他有些詫異，猜想四弟可能身體不好，多半是又病了。

他皺了眉，心里擔(dān)憂。他現(xiàn)下在兵部做事，不比早年清閑。有時回到宮中，他只想沐浴休息。但是四弟于他，終究與旁人不同。

四弟不來找他，他就親自去看望四弟。想了一想，又將白日里偶然見到的小玩意放進(jìn)袖袋，一幷帶去，給四弟解悶。

黃昏時分，三殿下秦出現(xiàn)在章華宮，看見了正在用膳的秦珩。見四弟的臉白里透紅，秦微怔，卻是放下心來。嗯，很好，四弟并沒有生病。

四弟臉上的驚喜取悅了他。他心中生疑，既然歡喜看見他，身體也好好的，怎么連著幾日都不來找他？難道是知道他忙，怕累著他了？思及此，他的心驀地一軟，薄唇微勾，眸中漾起極淡的笑意。

秦珩連忙站起身去迎皇兄︰“皇兄用膳沒有？坐下一起吧！”

“嗯，正好有些餓了?！鼻夭⒉慌c她客氣。他今日忙了一天，還未用膳。何況四弟盛情相邀，他不好拒絕。

早有宮人添了碗筷。

秦珩暗暗嘆氣，她連著數(shù)日不主動去找三皇兄，他倒找上門來了。不過她在三皇兄面前素來老實聽話又崇拜兄長，對著秦，她不必費(fèi)神，就能應(yīng)對。

章華宮小廚房的廚藝很對秦胃口，他吃的多，就越發(fā)顯得四弟食量小了。他擰了眉，飯后閑坐時，他冷聲道︰“以后多吃一些。”說著取出了袖袋中的東西︰“這個給你，拿去玩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