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番外：前世12

這些年， 她一應(yīng)貼身事宜都由掬月一人打理， 從不假手旁人。

“殿下， 要不要用一碗涼水荔枝膏解解暑氣？”掬月一面幫小主子擦拭頭發(fā)，一面問道。

掬月手上動作輕柔， 秦珩微微閉著眼睛， 感受著頭皮的酥麻。她“唔”一聲：“好， 正好有些餓了?！?/p>

“誒，奴婢這就教人準(zhǔn)備。”掬月臉上終于溢出了一點笑容。麗妃生前畏暑，又于吃上挑剔， 每逢夏季， 章華宮的小廚房就會制多種冷飲，給她消暑。掬月記得四殿下很喜歡涼水荔枝膏。

不多時， 宮人呈上來一碗涼水荔枝膏。秦珩拿著湯匙， 飲了一口， 涼絲絲，甜津津， 確實口感很好。一碗涼水荔枝膏入腹，暑氣消了大半。

她心念微動：“姑姑，吩咐小廚房， 再做一碗?！?/p>

“殿下， 這東西涼，用一碗解了暑氣就行， 不可貪食。”掬月忙道。

秦珩輕輕擺了擺手， 露出一個極淺的笑來：“姑姑， 我是想讓人給三皇兄送一些?！痹谵湓洛e愕的目光中，她出言解釋：“景昌宮沒有小廚房，御膳房的人不會特意給他制這些……”

御膳房的人不給他備，她給啊。用些冷飲，都能想起哥哥，感動不？

掬月楞了楞，看著這個孤單的孩子在擔(dān)心同情另外一個人，尚不能保全自己，卻心念著他人。她胸口脹脹的，澀澀的，張了張口，想說不妥，卻不知一時該怎么說出口。

秦珩微微低了頭，聲音很輕：“姑姑讓人做一碗，再找人悄悄給他送過去吧?！?/p>

掬月沉默了一會兒，終是緩緩點了點頭：“是?！边@是個老實心善的孩子，可惜生在了皇家，又是這么一個尷尬的身份。

她不禁想，若是當(dāng)年麗妃沒走那一昏招，四殿下做個乖巧善良的公主，該有多好。

秦珩想了一想，又道：“涼水荔枝膏有些偏甜了，再送一份冰雪冷元子吧?！睖?zhǔn)備充分，考慮周全，也算是體貼吧？

——她自然不奢望一碗吃食就讓秦珣把她視作過命的兄弟，但她總得從小處著手，向他表達(dá)自己的誠意。

掬月輕聲應(yīng)下，吩咐人去準(zhǔn)備。

秦珩簡單用了些餐飯，躺在竹榻上，翻書納涼的同時，等待宮人的好消息。她回想著季夫子的話，思忖著有機(jī)會一定要拜讀一下三皇兄的《庖丁芻議》，他不是在評價御廚的廚藝么？或許可以從中窺探出他的飲食喜好。

其實，三皇子秦珣在吃上幷不特別講究，有時御膳房送到景昌宮的膳食冷了、硬了，他也能將就吃下，只要飽腹就行。只是夏季炎熱，他無甚食欲，只勉強(qiáng)動了動筷子，就叫人撤下了膳食，倒是灌了一肚子的涼茶。

他正打桌上瓜果的主意，忽聽太監(jiān)來報，說是章華宮內(nèi)監(jiān)求見。

秦珣訝然，他調(diào)整了坐姿：“教他進(jìn)來?！?/p>

章華宮來人是小太監(jiān)山姜，秦珣認(rèn)得他，知道這個小太監(jiān)是四皇弟的近身太監(jiān)，跟他主子一個德行，都是老實呆滯，甚至有些蠢笨的。

秦珣閑閑地問：“你主子有什么事？”他想，老四今天很反常。

“小的奉四殿下之命，特來給三殿下送些東西?！鄙浇贿呎f著，一邊麻利地打開了食盒，“這是章華宮小廚房做的涼水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p>

秦珣眼睛微瞇，掃了一眼藍(lán)底青花碗里的食物，看著不錯，是消暑之物，可惜他已許久沒在宮里吃過了。只是，老四派人過來，就為了給他送這些？他有些難以置信：“沒別的事？”

山姜不明白還能有什么事，他搖搖頭：“沒別的事?！?/p>

秦珣心中詫異之極，老四近來有古怪，以前跟他來往不多，但是今日很明顯正巴巴地往他身邊湊。他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老四所圖謀的。

他心念急轉(zhuǎn)，面上卻絲毫不顯。他隨意點頭：“多謝四皇弟好意，那就放下吧?！?/p>

秦珣使個眼色，太監(jiān)阿武會意，上前笑嘻嘻地接下了冷飲，又給山姜塞了一點銀錢，算作是打賞。

山姜將賞銀緊緊攥在手里，給三殿下磕頭謝恩，歡歡喜喜地去回復(fù)四殿下。

他人老實，話也不多，先講了三殿下的反應(yīng)，后講了三殿下的賞銀：“有快一兩呢。”

秦珩不關(guān)注賞銀，她只問道：“他沒說別的？你有沒有看見他吃下去？”

“沒有?！鄙浇獡u頭，見四殿下似是很關(guān)切的模樣，他心中忽的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哎呦”一聲，臉都白了，“殿下，那東西是不是有問題？”

天吶，如果有毒，親自送過去的他，是不是逃不了一死？

山姜心中惶恐，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

秦珩哭笑不得：“胡思亂想什么？怎么可能有問題？大師傅的手藝，你還不相信？”這個山姜，是她八歲那年，從一個老太監(jiān)手下救出來的，對她忠心耿耿，絕無二話，只是這膽子忒小一點。

她用膽小木訥做偽裝，可山姜，卻是真真切切的膽子小。

秦珩幽幽嘆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歡?！?/p>

事實上，待山姜離去后，秦珣只掃了一眼所謂的涼水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就移開了目光：“阿武，賞你了?！?/p>

老四送來的東西，他就一定要吃么？

秦珩疑心自己聽錯了，她驚訝地望向麗妃。卻見麗妃娘娘在皇帝懷中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唇角還帶著一抹滿足的微笑。

昨天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悲傷、憤懣、失望、無助……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秦珩腦海一片空白。

既然不愿意去做，為何還要給她承諾？還真是她的好姨母，臨終前再騙她一次！

“珩兒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皇帝擁著麗妃，聲音落寞。多年前的往事不期然的，一點點浮上了心頭。

他初登基時，為平衡朝堂，也為充實后宮，往宮里抬了不少新人。他原本屬意蘇尚書家嫡出的三小姐蘇云清，可惜伊人已同賈家定下婚約。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召蘇家庶出的二小姐蘇云蕊入宮。

珍妃亡故后，云清那短命未婚夫沒了性命，仍待字閨中，就以女官的身份入宮。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究還是來到了他身邊。

可惜，她早早故去，連一男半女都沒留下，只有一個養(yǎng)子。

想起麗妃的養(yǎng)子，皇帝掃了一眼面色蒼白、雙目無神的秦珩，看其難過至斯，對這個幷不出挑的兒子生出一絲同病相憐之感。他輕聲道：“你過來，跟你母妃道個別！”

秦珩依言上前，踉踉蹌蹌。剛行得兩步，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

一道強(qiáng)光劃過天際，緊接著雷聲大作，暴雨如注。

年輕的帝王伸手攥住了她的下巴，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聲音冷若寒冰：“四皇弟？不，或許朕該叫你一聲皇妹？”

她被迫抬頭，直面他英俊威嚴(yán)的面容，眉如利劍，目若寒星，冠玉般的面孔沉淀著無限的冰冷。

他修長的手指在她臉頰上摩挲，秦珩只覺得血液凝固，遍體生寒，眼前的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她努力睜大眼睛，卻只看到白茫茫一片……

……

“殿下醒了？！”

秦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淺碧色的床幔。她目光微轉(zhuǎn)，看見掬月姑姑的關(guān)切的臉，有些許恍惚：“姑姑……”

“殿下，您總算是醒了。您再不醒，奴婢……”掬月姑姑語帶哽咽，“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殿下當(dāng)好好愛惜自己，娘娘在天上也能放心?！?/p>

秦珩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方才的噩夢還讓她心有余悸。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么？她竟然夢到那樣的場景。只是，三哥怎么會當(dāng)皇帝？還直接戳穿了她的身份？

那熾熱的手掌，懾人的氣勢，她瀕臨死亡的恐懼，她還能清楚得感覺到，真實得可怕。她無法說服自己，那僅僅是一個荒謬的夢。

她攥緊了拳頭，告訴自己，一定不能讓夢境成為現(xiàn)實。

“……娘娘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殿下了……”掬月姑姑的絮絮低語終于引起了秦珩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