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2
之前他就一直想要挖出這個總是暗中偷窺的人到底是誰,但是礙于徐辭年總是說這人應該沒有惡意,他就沒再計較,可是今天不一樣,孔雀和他兩個孩子都在這里,這個背后不知是敵是友的人突然出現(xiàn),一定別有用心,他不能拿辭年和孩子的安全開一丁點玩笑。
想到這里,他轉(zhuǎn)過頭對著角落的位置做了一個完全引不起其他人關(guān)注的手勢,隱藏在暗處一直當保鏢的阿四此刻已經(jīng)不需要他的指示,轉(zhuǎn)身快速消失在胡同里。
瞿城轉(zhuǎn)身追上已經(jīng)走遠的徐辭年,臉上帶著笑容,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而阿四早就盯上了那股暗中偷窺的實現(xiàn),只是沒有命令不能行動,如今一旦得令,便如豹子一樣迅速出手,快如閃電,沖著那人離開的方向快速追了上去,沒一會兒就抓到了行蹤。
那人似乎感覺到自己被人盯上了,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可是阿四速度快的可怕,幾乎在他加速的時候就已經(jīng)近在咫尺。
他這時也不管不顧了,瘋了似的往前跑,可是他的雙腿似乎有點傷,速度并不快,哪怕已經(jīng)用盡全力,仍然被阿四一點一點的追上來。
阿四簡直像貓捉老鼠一樣根本沒費什么力氣,但是盯著這人的瘦削的背影,他心里涌起疑惑。
這是個個頭不高的男人,身影枯瘦,簡直是骨瘦如柴,破舊骯臟的衣服上好幾個洞,在咧咧的隆冬寒風中顯得異常單薄可憐,看著這人的背影,阿四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雪后的胡同異常狹窄濕滑,男人氣喘吁吁的往前跑,出過車禍的腿有風濕,此時受了寒風劇痛無比,腳下一軟,竟然滑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此時阿四已經(jīng)撲了上來,一個反手擒拿猛地反剪住他的胳膊。
“呃!”那人悶哼一聲,聲音有些嘶啞,但是能聽得出來音質(zhì)很清亮,應該是個年輕人。
“說,誰派你來的?。俊卑⑺氖稚蠜]有絲毫松懈,一下子擒住這人的領(lǐng)子,把他翻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四周被白瑩瑩的雪襯得發(fā)亮,男人面色冷硬陰沉,看裝束是個不折不扣的乞丐,但是神情卻無比的堅定冷傲。
阿四呼吸陡然一窒,手上的動作一下子松了幾分,“怎么是你?”
昏暗的巷子口處,一瘸一拐的走過來一個人影,聚集在這貧民窟里的一群乞丐拉遠遠的看到他,忍不住嘲笑起來。
“喲,咱們的‘交際花’回來了?今天為了吃上口飯,被幾個人摸了屁股?。俊?/p>
一群粗鄙滿臉臟污的男人蹲坐在地上,聽了這話哄堂大笑,其中一個不屑的看了那人一眼,“瞧瞧,老天爺還是開眼的,上次你為了搶我一口盒飯,硬生生捅我一刀子,現(xiàn)在換你遇到車禍,那開車的有錢人怎么就沒把你這禍害一下子撞死?”
“禍害遺千年,死不了成了現(xiàn)在這副半殘廢德行,也是你他媽自找的!”
一群人哈哈大笑,把昏暗狹窄的巷子堵的嚴嚴實實,男人一聲沒坑,冷著一張臉找到最靠外,風雪最大的位置縮在地上,從口袋里拿出一塊折疊整齊的格子手帕和一把生銹的刀子,仔細的開始雕琢著手里一塊木頭。
木雕已經(jīng)頗具雛形,能夠看的出來是一把削鉛筆常用的小刀造型。
“李平實,跟你說話呢!你他媽聾了???”乞丐里的一個小頭目站起來狠狠踹了他一下,“就他媽看不慣你這副死魚臉,以前你為了吃上口肉就能撅起屁股喊老子一聲‘爸爸’,現(xiàn)在出了一次車禍,住了一次高檔醫(yī)院就他媽性情大變,以為自己牛逼了是吧?”
叫李平實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一張臉陰森森的,嘴角繃緊,把一張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臉襯托的更加陰郁。
這群聚集在城市最底層最邊緣的乞丐,內(nèi)部照樣等級森嚴,小頭目一看李平實不搭理他,破口大罵,猛地奪走他手里的手帕和生銹小刀,伸手就要扇他一記耳光。
這時候李平實倏地抬起頭來,一把攥住頭目的胳膊,搖晃著站起來,一使勁把他慣倒在地。
“把東西還給我!”
“草他媽的你還敢還手???”頭目怒了,抄起家伙,“兄弟們給我上!弄不死這癟犢子!”
十幾個乞丐群起而攻之,李平實受傷的腿一用力,骨節(jié)就嘎吱作響,但是他并不在意,即便是身手不好,也玩命一樣跟他們廝打在一起。
一根木棍狠狠地掄過來,李平實抬手一擋,胳膊上傳來一陣劇痛,接著他一口咬下那人一塊肉,搶過他手里的小刀子,瘋了似的往這人身上扎。
頭目慘叫一聲,周圍的乞丐全都撲上來,李平實身上被打傷了好幾處,受傷的腿流了一地血,可他仍然不停地攻擊,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負隅頑抗,像個被圍困的小獸一樣,眼神兇狠潑辣卻死不認輸。
周圍的乞丐被他狠辣的樣子嚇到了,誰都沒想到平時詭言巧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李平實,竟然會因為一場車禍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一群乞丐扔下他的東西,落荒而逃。
一時間巷子里只剩下李平實一個人,他看到最后一個人影消失在拐角,再也撐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緊緊的攥著生銹的小刀子,哪怕這只是一把小學生最常用的那種塑膠把的折疊小刀,現(xiàn)在的孩子都已經(jīng)改換削筆刀,沒人會再用這么陳舊的東西,他也毫不在意,仍然像珍寶似的把刀子細心收藏。
它是這世上唯一完全屬于自己的東西了,當年這把刀子讓他得到了一個少年的信任,那少年身手了得,穿著一身名牌,一看就家世顯赫卻像個英雄一樣幫他趕走那些混混,帶著自信的笑容對他說,“下次遇到這種人就要像剛才那樣,他狠你比他還狠,這樣他們才會害怕的再也不敢來招惹你?!?/p>
耳邊似乎還能憶起那少年說話時清亮干凈的聲音,可是一轉(zhuǎn)眼卻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
李平實,你現(xiàn)在想這些還有什么意思呢?男人在心里這樣問自己一句,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忍不住苦笑一聲。
原來他已經(jīng)下意識把自己當成了李平實,卻忘了自己曾經(jīng)還有一個名字,叫徐新年。
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下午,距離那個拔刀相助的少年出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將近兩個月。
他獨自走在熟悉的放學路上,一切如常,沒人愿意主動靠近他這個“私生子”,他也從來沒有享受過家人接送的滋味,母親一腔熱戀也沒換來正妻的位置,容貌憔悴,整日纏綿病榻,家里一貧如洗,也不見那個狗娘養(yǎng)的有錢男人出現(xiàn)過一次,更不用說來接自己放學。
心里雖然不屑,但他仍然從口袋里掏出自己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仔細的盤算著,五塊、一塊、五毛……零零碎碎湊在一起,看起來厚厚一遝,可是卻只有五十塊。
五十塊夠買一只雞和一點野山菌了,雖然山菌貴了點,但是對母親的病有好處,對了,還要買一點桔子,多吃維生素身體才會恢復得快。
徐新年精打細算,把需要買的東西記在心里,把錢仔細的卷起來,剛要塞進褲子口袋里,身邊卻突然竄出來一個人影,一把搶走了他手里所有錢。
小乞丐搶了錢就跑,甚至搶到錢的一剎那,還惡劣的用刀子劃破了徐新年的手背。
“你別跑!”
徐新年急忙追上去,心里又恨又急,這些錢是他一個星期全部的生活費了,如果丟了他跟母親就要一起餓肚子了!
小乞丐見錢眼開,瘋了似的往前跑,徐新年窮追不舍,死咬著不放。
周圍的人全都冷眼旁觀,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小乞丐看沒人攔他,更加囂張,回過頭沖著徐新年吐了一口唾沫。
就在他回頭的一剎那,徐新年猛地撲上來,冷著一張臉死死地扯住小乞丐的衣服,“把錢還給我!”
兩個人撕扯在一起,徐新年一腳踹在小乞丐肚子上,小乞丐悶哼一聲,整個人飛出去,卻仍然不忘死死的攥住徐新年那只攥著錢的胳膊。
徐新年和小乞丐同時跌倒在地,滾了幾圈恰好摔在了馬路中間,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輛卡車沖著他們飛馳而來……
“砰”
一聲巨響從耳邊傳來,徐辭年猛地閉上眼睛,回到了現(xiàn)實,可四周的寒風依然凜冽。
他打了個寒戰(zhàn),低下頭看著車禍之后留下來的廢腿和剛才打架時撕裂冒血的傷口,覺得這個冬天似乎再也沒有熬過去的一天。
在醫(yī)院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已經(jīng)變了。
他變成了那個臟兮兮的小乞丐,一身臟污,臉上藏污納垢,指甲縫里還塞著黑漆漆的污泥,而他原本的身體里如今卻裝了另外一個人。
他看著傳說中那個有錢的徐姓父親終于出現(xiàn),像喜獲至寶一樣,一把摟住“自己”說,“新年,跟爸爸回家,是爸爸來晚了,差一點就要失去你了?!?/p>
等了這么多年,他終于看到了親生父親,可是卻聽到別人喜極而泣地叫了一聲“爸爸”,看了一場感人至深的父子相認大戲。
他是從來不哭的,可是那一天卻鼻腔酸澀的留下了眼淚,他很想告訴別人,他才是徐新年,可是他的嘴太笨,說了估計也沒人相信,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一切被人硬生生的奪走。
母親說他是個掃把星,無論出現(xiàn)在哪里都命里帶衰,果然,自己一離開徐新年那副殼子,小乞丐就立刻飛上了枝頭,成了有錢人的少爺,而他此刻卻不得不面對沒錢出醫(yī)療費,被醫(yī)生趕出醫(yī)院的窘境。
救死扶傷的醫(yī)院在某些程度上不亞于榨人精|血的冷漠地獄,只要你沒有錢,很抱歉,沒人會理會你的死活。
他的腿傷的很厲害,從醫(yī)院走出去的時候還在流血,他拿著自己僅剩的一把小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屋外的陽光正好,他蹲坐在醫(yī)院的花園里面,疲憊的把頭埋在膝蓋里,世界那么大,可是卻沒有一個可以讓他容身的地方。
“你還好嗎?你流了好多血……”
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帶著暖洋洋的關(guān)懷,干凈清亮的聲音,讓徐新年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慢慢的抬起頭,頭頂?shù)奶柼?,那人站在陽光里,整個人就像會發(fā)光一樣,用那雙狹長的眼睛,認真的看著他。
哦,又是那個多管閑事的男孩。
徐新年在心里忍不住笑了笑,一時間百轉(zhuǎn)千回,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換了一個身體,他竟然還能再遇到這個少年。
他沒有說話,使勁搖了搖頭。
少年盯著他受傷的腿,從口袋里拿出一塊手帕遞過來,手帕是經(jīng)典的巴寶莉格子花紋,上面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氣,“你拿這個包扎一下吧,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受的傷,不過總是流血也不是個辦法?!?/p>
他的動作自然瀟灑,并沒有因為小乞丐跟他懸殊的身份就有任何的嫌棄。
徐新年遲疑了一下,接過了手帕,但仍然低著頭沒有說話。
“你……是餓了嗎?”少年輕聲問他,似乎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一樣補充道,“我不是故意看你哭,只是在這里躲一會兒碰巧遇上了你,你別介意?!?/p>
“我這里有面包,你吃不吃?”
他從包里拿出一個面包,不由分說的塞進徐新年手里,徐新年愣了很久,盯著少年英俊的側(cè)臉和略帶傷感的視線,突然很想跟他說說話,“你,不高興?”
少年愣了一下,接著自嘲的勾起嘴角,“很明顯?”
徐新年點了點頭,少年望著遠處的停車場,半響才開口,“我爸從小就不喜歡我,現(xiàn)在有了我弟,估計以后就更討厭我了,不過我弟弟人應該不錯,我以前見過他的,雖然脾氣臭了一點,不過我還挺喜歡那小子,今天聽說他出了車禍就想偷偷來看看,可是我爸從來沒這么對我笑過,我心里……有點難受?!?/p>
人總是喜歡跟陌生人分享秘密,因為完全不會有心理負擔,少年的話說的很混亂,似乎并不指望眼前的小乞丐能聽懂,只是需要一個人能聽他說說話。
可是徐新年卻聽懂了,默不作聲的抬起頭,順著少年的視線看到了停車場里被前簇后擁的“小乞丐”,還有一直抓著他手的徐建國。父子二人相攜離開,一排排豪華轎車緊隨其后,好大的排場,他這輩子都沒見過。
他猛地抬起頭看來,不敢置信的看著少年,一張嘴聲音都沙啞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好把手帕洗干凈還給你?!?/p>
少年笑著搖了搖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算了,手帕送給你,你要好好養(yǎng)傷,我住在xx路上的徐家老宅,你以后如果需要幫忙可以來找我,?!?/p>
“今天謝謝你聽我說話,對了,我叫徐辭年。”
他拿出口袋里所有錢,好多好多錢,全都塞給了徐新年,自己笑著轉(zhuǎn)身走了。
徐新年張了張嘴,想要把他叫回來,可是一張嘴眼淚都掉了下來。
原來,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對他好的人,無關(guān)自己是誰,也無關(guān)他的樣貌和私生子的身份,只是因為他,而這個人是他的哥哥,唯一的哥哥。
巷口的風越來越急,夾雜著細小的冰凌往臉上砸,拍醒了他的回憶。
徐新年眼眶有些發(fā)紅,把那條褪了色的巴寶莉手帕和小刀仔細的收好,卻聽到了不遠處兇神惡煞的腳步聲正在逼近。
他踉蹌著站起來,受寒的腿隱隱作痛,順手抄起旁邊一根鋼管,死死地盯著遠處黑壓壓的人影。
他知道,那群被他打跑的乞丐們肯定帶了更多幫手來報仇了。
果然,片刻功夫,這些人已經(jīng)抄著刀槍棍棒,氣勢洶洶的向他跑來。
徐新年拖著一條殘腿,沒有絲毫退卻,奮力迎擊,像一只視死如歸的猛獸,低吼一聲跟這群欺人太甚的乞丐再次廝打在一起。
他根本就不怕死,有時候覺得死其實是一種解脫,他跟李平實互換了人生,承受一切不公平的命運,無依無靠,隨時隨地可能凍死餓死,他早就一無所有,還有什么可以畏懼?
一棍子狠狠地砸下來,徐新年感覺腦袋劇痛,鮮血順著額頭往下淌,他踉蹌一下,拿著搶來的鋼管沖著打自己的人腦袋上就扔了過去,那人被擊中吐了一口血,一下子就爬不起來了。
一個人見紅,更多的人殺紅了眼睛,變成了一場瘋狂的大混戰(zhàn),乞丐們早就看李平實這小子不順眼,原本不過是個耍心機不擇手段搶錢搶飯,為達目的磕頭跪地都在所不惜的小賤貨,有什么資格跟他們橫?
越來越多人前赴后繼的撲上來,徐新年滿身是血,全身上下沒一處好皮肉,力氣在迅速抽干,他突然笑了笑,覺得自己終于快死了。
這時,他口袋里的手帕被人扯了出來,有人認出來這是幾年前巴寶莉的限量款,“操!你還有這么值錢的玩意兒?這東西賣掉能換不少錢呢!”
乞丐們一聽這個開始哄搶,徐新年撲上去咬住那人的胳膊,扯下一塊肉“給我!把它還給我??!”
在金錢面前,所有的乞兒都是瘋子,小頭目一下子把徐新年甩出去,拿著手帕連人都不打了,哈哈大笑著往回走。
癱倒在地,體力不支的徐新年一把抱住他的腿,張嘴狠狠地咬住他的肉,被打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卻說什么也不讓這些人把徐辭年送給他的東西拿走。
“草他媽的!”一群人破口大罵,為首的頭目使勁的扯了扯腿沒發(fā)動彈,抬起另一只腳,沖著徐新年的腦袋就要狠狠地跺下來……
“砰!”
一聲巨響,地面都跟著猛烈的動作震了震。
乞丐頭目被人一腳踹出去,一口血吐了出來,再要起身就一陣劇痛,恐怕肋骨都斷了幾根。
徐新年緊緊地閉著眼睛,預想中的死亡并沒有來臨,他被一只手扶了起來,藏在了身后。
其他乞丐一見這架勢都怒了,抄著家伙又一次撲了上來,那人動作迅猛凌厲,像一只兇悍的狼一樣,招招致命,一擊即中,一個躍起,兩腿一剪,扔出去一個乞丐,撞翻后面一群人,所有乞丐都癱倒在地,連連哀叫,一時間整個巷子口只剩下了男人和徐新年兩個還站著。
“我他媽最看不慣以多欺少,在青龍幫的地盤上你們也敢鬧事兒,是不是嫌自己死的太快了?”
阿四眉目陰沉,一張五官硬朗陽光的臉,此刻卻帶著凜冽的霸氣,一身黑色西裝一絲褶皺也沒有,看起來是個非常斯文的人,但是下手卻極其狠辣,一看就是道上人才有的身手。
一群乞丐誰不知道青龍幫的大名,一看這架勢早就不管不顧,扔下巴寶莉手帕,屁滾尿流的逃了。
阿四回過頭來,看著滿身是血的徐新年問道,“你沒事兒吧?對付這種人,他狠你比他還狠,這樣他們才會害怕的再也不敢來招惹你。”
一模一樣的話,跟當年的景象奇跡般重疊在一起。
徐新年看著眼前的男人,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一句話,他不想說,剛才那個剎那,他真的以為天神降臨了。
徐新年彎下腰撿起手帕,輕輕拍掉上面的灰塵,低聲說了一聲“謝謝”,接著一瘸一拐的轉(zhuǎn)身就走。
“等一下?!卑⑺脑谏砗蠼凶∷?,“你全身都是傷,要去醫(yī)院包扎一下。”
這點傷算得了什么呢?徐新年在心里嗤笑一聲,不想多說什么。
實際上,像這樣的挨打他幾乎每天都要經(jīng)歷一次,在等級森嚴的乞丐幫里,仗勢欺人恃強凌弱的事情太平常了,他既沒有李平實那一張能說會道的巧嘴,又不肯乖乖屈服,受傷流血便成了家庭便飯。
他冷著一張臉,沒有說一個字,低著頭繼續(xù)向前走。
“傷的這么重,要是不止血隨時會死,你不要命了?”
阿四快步繞到他跟前,眉目冷硬,他其實并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像今天這種打架斗毆,要不是因為看這小乞丐一身骨氣錚錚,他也不會隨便出手,但現(xiàn)在人都已經(jīng)救了,偏偏還一根筋到底,未免讓他有些不悅。
徐新年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這世上怎么有這么多你這樣愛管閑事的人,是死是活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更何況,他真的是巴不得早一點去見閻王,也好過在這萬丈紅塵中苦苦掙扎。
阿四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臉色黑了半邊,他從沒見過這么不知好歹的人,要是平時他肯定立刻甩袖走人,可當對上小乞丐那雙錚錚倔強的眼神,他二話沒說,直接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徐新年的胳膊,不由分說的把他往巷子外拉,“你必須跟我去醫(yī)院?!?/p>
徐新年被這么一扯,全身劇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頓時兇狠的抬起頭,“你有病嗎!別以為剛才救了我,我就要聽你的,你以為自己是圣母救世主??!”
他奮力的掙扎,但是阿四的胳膊就像銅墻鐵壁一樣紋絲不動,冷哼一聲,“沒錯,剛才我要是不出手,你的腦漿早被人踹出來了,還有功夫跟我耍橫?我告訴你,小叫花子,你的命既然是我救的,就得聽我的去醫(yī)院,我他媽最恨拿生死當兒戲的人!”
既然有機會好好活著,為什么不能珍惜?
只要人還活著就有希望,當年在他父母雙亡被債主追殺到走投無路的時候,瞿城救了他,告訴他這句話,他一直銘記在心,好好地活到現(xiàn)在,于是這輩子他最看不慣隨便要死要活的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說了我不去醫(yī)院!我沒有錢!”
徐新年控制不住壓抑的情緒,沖著阿四吼了一句,心里一片荒涼。
阿四手指一頓,看著骨瘦如柴、全身破爛臟污的徐新年,動作不由得放緩了幾分,“沒錢不是理由,就算你真的不想活了,也他媽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死在醫(yī)院,別大冬天的死在路上,喂了那些餓死的野狗?!?/p>
說著他不由分說架起負傷的徐新年,往巷子口外走去。
他的話像一記悶棍一樣敲在徐新年腦袋上,他環(huán)顧四周,陡然間像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是啊,就算他的人生被人偷走,變成現(xiàn)在這樣不堪入目的樣子,也應該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的活著,何必為了不相干的人要死要活,只要人活著,他不相信老天會對他這么不公平。
再也沒有掙扎,徐新年任憑阿四抓著他往前走,兩條腿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死死的咬緊牙關(guān),不發(fā)出一聲痛呼,可一張臉已經(jīng)慘白一片。
這時候阿四突然停下腳步,在徐新年面前蹲了下來,揚了揚下巴說,“上來,我背你走?!?/p>
徐新年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月光下,阿四回過頭看他,一張筆挺有型的臉上突然勾起一抹壞笑,“你不會是害羞了吧?放心,我不會把你拐賣了的,瞧瞧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賣肉都沒有二兩沉。”
“閉嘴?!毙煨履暧仓粡埬樒策^頭,十分不習慣這人突然的痞態(tài)。
這時一個大力突然把抓住他兩條胳膊,往上一馱,接著他整個人都被阿四一下子背起來。
“放我下來!”
徐新年瞬間驚慌,伸腿就要跳下去,阿四去一把抓住他的兩條大腿,快速往前走,聲音已經(jīng)愉快了很多,“等你磨磨蹭蹭天都亮了,老子今天就當學雷鋒了,走著。”
徐新年從小到大都沒有跟人這樣近距離接觸過,連媽媽在小時候都不抱他,可如今他竟然被這個突然出現(xiàn)多管閑事的怪人給整個背了起來。
“我自己會走,松手!”
他冷硬開口,結(jié)果最后一個尾音剛落地,阿四就往上一顛,接著兩只手順勢托住他的屁股,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徐新年的臉當即就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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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只是普通的意外傷,但是在趕往醫(yī)院的路上,徐新年就已經(jīng)發(fā)起高燒,陷入昏迷。
他對自己怎么去的醫(yī)院,傷口如何包扎的事情一點印象也沒有,朦朧中身體一陣冷一陣熱,全身的骨頭像是被人打斷又拼起來一樣,硬生生的把他疼醒。
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一盞暖黃色的吊燈,空氣中有大米粥的味道。
這里絕對不會是醫(yī)院,也不可能是他蝸居的那個露天巷子口,到底是哪里?
“你醒了?”
一個聲音響起,他回過頭看到一個眉目陽光舒展的男人。
又是這個多管閑事的爛好人……
“這里……是哪里?”他支起身子想要坐起來,結(jié)果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嘶”了一聲又跌回床上。
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幾乎都被紗布纏滿了,右腿上裹著厚厚的石膏,吊在高出,顯得十分笨重。
“你別動了,再動就真散架了。”阿四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起身倒了一杯水遞過去,“這里是我家,最近這段時間你就住這里吧?!?/p>
徐新年愣了一下,接著強撐著就要下床,“多謝你,去醫(yī)院的錢我會慢慢還給你,我要回去了。”
“回哪兒?又想回你那巷子口被人打?”阿四冷著一張臉把他按在床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傷的多嚴重,說起來我他媽還挺佩服你,我打架都沒你狠,醫(yī)生說你要是再晚一點去醫(yī)院,估計小命都保不住了。”
徐新年冷淡的拍掉他的手,抿著嘴唇,“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這點傷死不了人?!?/p>
“死不了人?你右腿里面有沒取出來的碎骨頭渣子,胳膊斷了一條,全身軟組織挫傷,特別是你這條腿,傷口化膿潰爛,再不好好養(yǎng)著輕則截肢重則喪命?!?/p>
徐新年不為所動,低著頭不說話,似乎仍然不覺得傷成這樣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聽醫(yī)生說你以前出過車禍,因為沒有及時治療才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為什么要這么對自己?”阿四看他不說話,端過一碗大米粥,吹去熱氣之后遞到徐新年手里,硬朗的眉宇帶著關(guān)切。
徐新年面色一冷,沒有去接那碗粥,“你不覺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嗎?你到底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憑什么問我的私事?難不成你就是爛好心,看到任何一個乞丐都要做到這樣,那你為什么不干脆去開福利院?”
被戳到了最痛楚的回憶,他的口氣變得像佩刀一樣鋒利。
阿四卻并沒有生氣,順手把桌子上的大米粥倒進垃圾箱里,“既然不想吃就別吃了。你說了這么多話無非就是想知道我叫什么,直接開口問會死嗎?看不出你這小叫花子說話還真迂回?!?/p>
他嘖嘖兩聲,臉上帶著那副油腔滑調(diào)的笑,“我叫阿四,你以后也可以叫我四哥,我不介意的。”
徐新年見他牽驢下坡,完全顧左右而言他,一張臉陰沉下來,目光更加冷硬,掀開被子不顧阻攔翻身把一只腳落在了地上。
“我會記下這個位址,也會記得是我欠你的,錢和人情我這輩子一定會還,至于你叫什么名字我沒興趣知道,你這房子太干凈,我這個乞丐玷污不起?!?/p>
說著他咬著牙就往門口走,阿四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把碗“哐啷”一扔,堵住徐新年去路。
他其實還真不是什么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人,更不會隨便就把阿貓阿狗往家里領(lǐng),但是一遇上這個小叫花子,事情就有點脫離掌控。
之前在醫(yī)院里,看他枯瘦矮小的身體躺在病床上,哪怕昏迷也死死地攥著一塊格子手帕,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有些軟了。
聽到醫(yī)生埋怨他沒有在小叫花子車禍后及時帶他來就醫(yī),搞成現(xiàn)在的半殘廢,他一句話也沒有反駁,更沒有說其實兩個人在十幾個小時之前還是陌生人。
包扎完傷口,小叫花子仍然昏迷,醫(yī)生的叮囑猶在耳畔,他沒法想像這家伙要是再回到巷子里,會不會直接被那群囂張的乞丐給活活弄死。
一想到這樣一個人可能會因為自己的冷血而送命,鬼使神差的就把他接回了自己家,等到反應過來,他甚至已經(jīng)幫這小乞丐連身體都清洗過了,當即心里都驚出一身白毛汗。
他一個黑社會愛心泛濫撿回一個小乞丐,還苦逼兮兮的送吃送喝,說出去有人信嗎?要是被城哥跟幫里那幫兄弟知道,還不得被他們活活嘲笑死?
阿四錘了錘自己的腦袋,長嘆一口氣,罷了罷了,人都已經(jīng)撿回家了,怎么說也要先把他照顧好。
徐新年看這男人神色不定,目光看著他的時候還帶著一絲憐憫,不由得讓他更加難堪,伸手把他推開就要去抓門把手。
阿四一看他這副恨不得離自己八丈遠的樣子,心里就窩火,一把扯住他,“你不能走,我就當日行一善了,你給我好好在這里養(yǎng)著,什么時候傷好了再說。”
“日行一善”這個詞戳痛了徐新年,他不想被任何人看不起,也不愿意被任何人可憐。
一張臉冷若冰霜,他嘴笨說不過阿四,所以連一句廢話都沒有,干脆動手打人,打定主意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走出這個大門,離這個多管閑事的男人遠一點。
阿四的身手比他好太多,又人高馬大,反剪住徐新年的雙手,一下子按在門上。
徐新年脾氣又臭又硬,不顧傷口撕裂的痛楚,跟他抗爭到底,阿四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氣制服他,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胸膛壓著胸膛,把房門撞的砰砰作響。
這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就聽有人說,“操,大白天的就干上了,都進屋了就等不到上床,非得在門口來一發(fā)嗎?”
另一個人悶聲笑,“你不知道這里面住了個單身小伙兒么,估計是找到對象一時忍不住就……哈哈,你懂的。”
腳步聲漸遠,兩人的話一絲不漏的都傳進了屋內(nèi)兩人的耳朵里,阿四尷尬的不??人?,徐新年氣的抬腿就往他襠里踹。
恰是這個時候,阿四的手機突然響了,他躲過一擊,一只手連忙捂住徐新年的嘴巴,另一只手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么,他的身形一頓,“你說哪個徐經(jīng)理?徐辭年,還是徐新年?”
聽到熟悉的名字,徐新年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剎那間連掙扎和反擊都忘了。
“豪庭那邊先拖著,那個徐新年愿意等就讓他等,別讓他來騷擾城哥?!?/p>
“可不,人家可是徐家小少爺呢,手里能沒錢么?不過他上趕著勾搭城哥,也不看城哥心里早就有了徐大哥,還能再多看他一眼?!?/p>
“嗯,我一會兒就過去,你先按我說的做。對了,你把嘴巴封嚴實點,別讓徐大哥知道,否則不用城哥動手,我第一個先敲了你這家伙的腿。”
電話掛斷,阿四收起手機就看到站在跟前的小叫花子用震驚又復雜的目光看著他,一張很普通的臉配上這個表情竟然讓他覺得有幾分可愛,不由得笑了一聲,“怎么這會兒這么老實,不跟我鬧騰了?”
徐新年這會兒連發(fā)疼的傷口都顧不上了,靠著門板垂著頭,很久都沒有說話。
阿四有些奇怪,剛想問他怎么了,就聽他突然低聲開口,“你……認識徐辭年和徐、徐新年?”
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徐新年覺得發(fā)音都有些艱難,索性阿四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奇怪,笑著挑了挑眉毛,“怎么,你也認識他們?”
徐新年趕緊搖頭,編了個借口,“不不,是徐氏餐廳太有名,我……我經(jīng)常去那里撿剩飯吃,所以知道一點,沒想到你會認識這樣身份的人?!?/p>
阿四見他主動跟自己攀談,不再是剛才茅坑石頭的死魚樣子,心里有些高興,笑著說,“徐新年就不提了,那是個禍害,也就靠著徐家有錢坐吃山空,算不上什么有身份的人。徐大哥,哦也就是你說的徐辭年,他跟我大哥在談戀愛啊,人好著呢,一點架子也沒有,你要是想認識他,我可以帶你去。”
徐新年抿著嘴沒有說話,臉上面無表情,可是已經(jīng)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