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陸桑的粉絲風格比較統(tǒng)一， 評論總是逗趣歡樂、萌梗百出，偶爾遇見一兩個說話正兒八經(jīng)的， 她就下意識記住了。這段話主人的id為用戶加一串數(shù)字，只有一個關(guān)注， 不足十個粉絲， 沒有點過贊，更未發(fā)過微博。

她那時還猜測這是誰的小號， 原來竟然是沈臨州的微博。

陸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笑就停不住了， 好像自從揭穿一個真相后，沈臨州跟個往外吐金幣的嗅嗅似的一問就招，都沒給她的計謀留下發(fā)揮的余地。

沈臨州開著陸桑那輛豐田載著她跟許老師，連連看了她數(shù)眼， 直到接近目的地， 陸桑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了。

墓園在火車道南側(cè)，露水很重，空氣中的濕氣仿佛粘在人的嗓子眼里，陸桑跟沈臨州跟在許老師身后往前走，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似乎過了很久，許老師的腳步才在一塊墓碑前停下來。

——愛女陸桑之墓。

陸?？吹侥贡峡痰淖?，腦袋嗡的一聲， 她身子好像晃了一下，但很快被身旁的沈臨州扶住了。

許老師放下手中的花，然后半蹲下來。

“女兒， 媽媽又來看你來了，這次爸爸在上班過不來，不過我?guī)Я私憬愀绺邕^來。如果你還在，應(yīng)該只比姐姐小兩個月左右，姐姐已經(jīng)嫁人了，她身邊這位哥哥就是她丈夫?！痹S老師頓了頓，“女兒，媽媽要告訴你一件事，你離開之后，媽媽就把姐姐領(lǐng)回了家，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代你照顧我們和弟弟，你看我這么健康就知道平時她有多孝順懂事。姐姐很厲害，還會畫畫，有很多人喜歡她，如果你還在，一定也會喜歡姐姐。

女兒，是媽媽跟爸爸對不住你，那時候媽媽剛剛懷了弟弟，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很好，又恰巧在帶高三的哥哥姐姐，所以忽略了你。要不是那樣，你也不會……媽媽跟你爸爸都很自責，媽媽不能在那個時候失去一個孩子，媽媽承受不了，所以有了姐姐。如果你不能接受，千錯萬錯都是媽媽跟爸爸的錯，姐姐是無辜的，希望你能接納她?！?/p>

原來之前的陸桑死的時候，許老師已經(jīng)懷了陸宸。

陸桑在許老師身旁半蹲下來，她盯著墓碑上的文字道，“桑桑，你好，我是……”

她到底沒法說出自己被叫了二十年的名字，頓了頓接著說：“我在陸家二十年了，現(xiàn)在才聽說你，如果我早知道，就會早一天來看你。我過得挺好的，因為爸媽把對你的愛給了我，雖然家境一般，但是從來也沒因為寒酸讓人瞧不起，我很感謝爸媽收養(yǎng)了我。我唯一覺得愧疚的，就是這么多年我占了你的名諱，但往好處想，你就可以認為我是在替你活著，替你孝敬爸媽，好不好？”

“桑桑，”許老師轉(zhuǎn)過臉道，“我跟你爸爸不是把對她的愛給了你，而是……”

“媽，沒關(guān)系，”陸桑輕聲打斷她，“如果不是您跟爸爸，我一定比現(xiàn)在過得坎坷得多，或許沒有大學念，更不可能有余力畫畫?！?/p>

許老師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沈臨州想反駁，沉吟片刻覺得此處不是合適場合，最終還是沒吭聲。

“爸爸身體很好，現(xiàn)在在銀行當保安，做六休一，我著急來見你，所以爸爸沒來?！标懮Ｐ÷暩e聊。

“對了，你應(yīng)該沒見過陸宸，他是你弟弟，讀大二了，他小的時候跟你長得很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陸桑輕輕笑了笑，“媽媽說你小時候愛鬧，陸宸也一樣，不過……”

陸桑瞧了許老師一眼，悄悄說：“他遺傳了許老師的膚色，在家一直念叨自己不夠白，從洗面奶到保濕噴霧，買了一堆護膚品帶著去了學校，不知道他七天假期回到家，有沒有什么變化……”

“我還養(yǎng)了只貓，名字跟我之前的小名一樣，叫歲歲，她長得很可愛，你見了肯定會喜歡?！?/p>

“還有，要給你正式介紹一下我的丈夫，他叫沈臨州，”陸桑偏過頭看向他，沈臨州的視線籠在她身上，見狀笑了一下，她接著道，“我們從小就認識，還在一起生活過，雖然中間經(jīng)歷了許多波折，也有重重誤會，但最終一切心結(jié)和誤解都解開了，也許人生就是這樣吧，該走的彎路一步都不會少。你小小年紀就經(jīng)受痛苦，早早到了路途的終點，但或許你走過的那條小路跟別人都不一樣，生老病死，走到盡頭都是一樣的結(jié)局，有的人前半段虛無荒誕，有的人后半程索然無味，面目平庸地學習工作、拿著管飽肚子的薪水，就那么平平淡淡過下去，姑且能做到活著而稱不上是生活，到最后化作一抔黃土。所以別看他們走得長，一輩子也許遠沒有你純真幸福，所以也沒必要強求跟遺憾了對不對？”

“你如果羨慕的話，可能是為了家人更長久的陪伴吧。我們家平時也會吵吵鬧鬧，畢竟是尋常人家，哪有那么多我愛你可以說啊，對家人的情感都化作了飯的香味和電話里的叮嚀，然后磕磕絆絆地互相攙扶著走過一生?！?/p>

“……我會照顧好爸爸媽媽，盯著爸爸讓他少喝酒少抽煙，讓媽媽少操心多跟爸爸去各地走走，教陸宸勤儉，你放心，都有我在呢。”

朝陽冒出了頭，慢慢把清晨的濕氣蒸散了。

陸桑輕聲說著話，三人身后的影子便隨著時間流逝變化著角度。

最后，陸桑深深地看了墓碑一眼，才起身跟許老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