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坤現(xiàn)在除了送貨,一般不進市里,要什么東西都讓小胡幫他帶,這灌噴漆小胡過了倆月才算是幫他拿回來了。
上回車摔了之后他一直沒再開,車身上被蹭得全是深深淺淺的劃痕,他看著心疼,舍不得再開,想先把漆噴噴補好。
又不好意思老催小胡,感覺每次催,似乎都不僅僅是因為摔傷了的車。
他從花盆里找到那罐噴漆,往墻上噴了幾下試了試感覺,這才把車推出來,蹲在車邊小心地給車上補漆。
漆能把劃傷的顏色補上,但那些深深的劃痕卻沒辦法補平了。
噴好之后,付坤坐在車邊的地上,漆干得挺快,不過他噴漆的技術有待提高,他摸了摸上面的道子,笑了笑。
付坤把車推回屋里放好,又拿出手機撥了老媽的電話。
今天是一號,他每個月的一號會給老媽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不過給老媽打電話的時候手機號他一直設置了隱藏,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者是自以為是地要躲什么,也有可能只是為了表明態(tài)度。
“坤子?”電話通了,老媽的聲音傳了過來。
“嗯,媽,”付坤靠在窗邊,“還沒吃飯吧?”
“還沒呢,你今天忙嗎?”老媽的聲音聽上去還是老樣子,不太有精神的樣子。
“湊合,這段時間都挺忙的。”付坤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一些。
“生意好么?”老媽問。
“還不錯,明年估計能再擴大點兒業(yè)務,要再請個人幫忙了,”付坤摳了摳墻皮,“家里還好吧?”
“挺好的。”
“嗯,”付坤咬咬嘴唇,“讓老爸注意身體少喝點兒酒?!?/p>
“他現(xiàn)在不敢喝?!崩蠇屝π?。
“你還頭暈嗎?”
“沒暈了,挺好的,沒事兒?!?/p>
“那就好?!备独さ氖种冈趬ι虾莺荽亮艘幌?,不能問,不要問!
老媽沉默了一會兒問他:“過年回家嗎?”
付坤把腦門頂?shù)綁ι?,盯著自己的手指,過了很長時間才有些艱難地回答:“過年生意好,走不開,現(xiàn)在剛起步,我不想錯過生意,還是在這兒盯著算了?!?/p>
老媽沒說話,只是很低地嘆了口氣。
“明年做順了時間就多了,”付坤說,不知道這么說是在安慰老媽還是在安慰自己,“到時帶你倆去旅游。”
“那好,”老媽笑了笑,“你爸老想去海邊呢?!?/p>
“海邊好說,一截兒的同學就……”付坤話說出來之后猛地停下了。
付一杰的同學就有家在海邊的。
這個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名字,就這么一點兒沒有預兆而又自然而然地滑了出來。
說出來的一瞬間,付坤心里狠狠抽了一下,頓時有些呼吸困難。
為什么?
為什么還是這樣!
在付坤的概念里,已經(jīng)過了很久,已經(jīng)太久,他跟付一杰似乎已經(jīng)一輩子都沒有見面。
這個名字在說出來的瞬間卻還是會讓他整個人都有些不能自控。
思念。
擔心。
那些無法掩飾的糾結著的情緒,就這么一下涌了下來,付坤眼前一片模糊,腦門兒頂在墻上隱隱生疼。
“我先掛了,有電話進來。”付坤咬牙說了一句,沒等老媽說話,飛快地掛掉了電話,蹲到了地上。
年前接的單子量都挺大,付坤每天忙得一蹦三尺高,這跟以前做服裝的時候那種忙碌不同,每天坐在大通里挺無聊,也犯困,挺熬人的,現(xiàn)在他就覺得弄花木特別費體力,自打開始弄苗圃之后,每天體力都有點兒不怎么支。
這樣忙碌的唯一好處就是,他大部分時間里除了訂單和那些花花草草,腦子里基本沒什么別的內(nèi)容。
快過年的時候,之前的幾個訂單的款都打到了他賬上。
他算了算錢,打算轉(zhuǎn)一部分回家里。
小胡開著車,他坐在副駕駛上閉著眼睛。
聽說上回是開車摔成那樣之后,小胡一直不放心他再開車,付坤也沒跟他爭,小胡這人腦子轉(zhuǎn)得慢,不過心眼兒挺好,做事也認真。
車開了兩個多小時,小胡轉(zhuǎn)過頭問了他一句:“是去建行嗎?”
“嗯。”付坤應了一聲睜開眼睛。
車已經(jīng)開進了市區(qū),滿大街的音樂和紅色的各種裝飾透著強烈的過年氣氛。
以前付一杰最煩這個時間上街,說是走哪兒都是那么兩首歌,劉德華一個勁唱恭喜發(fā)財恭喜你發(fā)財,要不就是中國娃娃喊,祝大家新年恭喜恭喜發(fā)財……
“什么叫祝大家新年恭喜發(fā)財?是我語文沒學好還是我耳朵有毛?。棵看温牭竭@句我都聽不下去了,滿腦子都是這一句,老琢磨是不是有語病,年年都這樣,我還老忍不住跟著哼哼?!?/p>
付坤想到付一杰郁悶的樣子,突然樂了,沖著窗戶外邊兒傻笑了半天。這會兒正好堵車,外邊兒挨著他們車的一個騎摩托車的人讓他這通笑給弄愣了,莫名其妙地瞪了他半天。
“笑什么呢?”小胡也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我弟有強迫癥?!备独返猛2幌聛?。
“你弟?”小胡愣了愣。
付坤從來沒跟他提過家里人,父母,弟弟,全都沒提過,小胡大概是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嗯,我弟,”付坤拍他的肩,“快開,這種時候不能愣著,你得擠,你要不擠,咱倆晚上都還得在這兒呆著?!?/p>
“誰說的,交警會來把我們拉去交警大隊?!?/p>
付坤又是一通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不知道今天自己這是怎么了,跟被點了笑穴似的。
銀行里存錢匯款的人很多,柜員機前都排著長隊。
付坤排了半天隊才總算是輪上了,他從自己卡里給老媽轉(zhuǎn)過去了五萬。
錢轉(zhuǎn)過去之后,坐在銀行的椅子上給老媽打電話。
老媽的手機沒人接聽,他只得又給老爸手機撥了個電話,欠費停機。
“哎!”付坤有點兒無奈,老爸永遠是不停機就想不起來交費,一年得停十二次機。
付坤看了看柜臺上的電子鐘,中午了,老媽應該在家,他按下了家里的號碼。
他可以給老媽發(fā)短信,也可以過一會兒再打。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還是撥了家里的號碼。
撥號音響起的時候他突然有些害怕。
心跳有些不穩(wěn),每次呼吸呼氣的時候都像是要把身體里的氧氣都吐出去,吸氣的時候卻有些無力。
撥號音只響了三聲,三聲過后,付坤已經(jīng)開始感覺到窒息。
他手些發(fā)抖,把電話從耳邊拿到眼前,正要按下掛斷的時候,電話顯示已接通。
聽筒里有聲音,他聽不清是什么,也聽不出來是誰,手抖得很厲害,他把電話重新貼回耳邊這個動作差不多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聽到電話里的聲音時,他猛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喂?”付一杰的聲音聽起來疑惑中透著焦急,“說話?!?/p>
付坤狠狠咬著嘴唇,眼淚從指縫中滑了出來。
“付坤?是你嗎?”付一杰聲音開始顫抖,“我知道是你,你說話好么?”
付坤沒出聲,眼淚順著指尖滑下,流進了耳朵里,身邊的一陣嘈雜頓時像是被隔在了很遠的地方,只能聽到付一杰焦急的聲音。
“哥,我求你了,說話,家里沒有人,”付一杰很急,聲音有些啞,“我不會去找你,我只想聽聽你的聲音,我求求你,你說話,應一聲就行,我求你……”
付坤伏□,胳膊肘撐著膝蓋抱著頭。
這久違了的熟悉的聲音在短短幾秒鐘之內(nèi)把他這么久以來的所有努力全部破壞殆盡。
這是付一杰,他從小一起長大,他疼著護著的人,他……無法自拔地喜歡著的人。
“付坤!”付一杰啞著嗓子吼了一聲。
付坤按下了掛機鍵,抓著手機在銀行大廳的椅子上抱著頭,看上去就像是個年關到來還不上高利貸既將被黑社會套上麻袋扔河里去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