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要回老宅。”
明天便是除夕了,程意意這才恍悟。
“哦,你去吧。”程意意語氣平淡,裝作若無其事,偏頭看窗外。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回去?!鳖櫸鳚舌嵵仄涫?。車已經(jīng)到樓下,他打了把方向,便緩緩駛?cè)牍⒌牡叵萝噹臁?/p>
一起回去…
程意意聽清這幾個字,說不上來為什么,覺得渾身有些發(fā)軟。
回老宅,見顧西澤的家人嗎?
她膽怯,她不敢。
“這么突然,我沒有準備……”她強撐起笑容來,試圖改變顧西澤的想法。
車穩(wěn)穩(wěn)倒進了地下停車位,熄了火,顧西澤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會兒。
就在程意意心底開始發(fā)慌的時候,他終于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開了口。
“意意,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黑暗中,程意意只能看得清他的輪廓,卻無法望清他的神情。
判斷情緒只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分端倪。
她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在心里扳著手指頭,從他在教學(xué)樓的陽臺幫了她那天起,數(shù)到了現(xiàn)在。
“十年,還多出來一百天二十天?!彼p聲答他。
“你在害怕什么?”他握住她的手。
即使看不清楚,可她知道知道他在看著她。
他掌心的溫度將她的手包裹,她緊緊回握。
自然是怕的,她怕的很多。
怕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表現(xiàn)好,怕他的家人漠視或者不喜歡她,怕她最后不能正大光明站在他的身邊…
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才能無所畏懼,而她不是。
她對父親說想試一試的時候,其實心里未必沒有忐忑。
她不小了,顧氏是多大的家族,有多少盤根錯節(jié),又有多少森嚴的規(guī)矩,她很清楚。
程意意始終記得父親剛?cè)氇z那幾年。
探監(jiān)的手續(xù)繁瑣,程意意不是程淵法律上的女兒,又是未成年,沒有程家的人幫她,原本是不可能拿到探視權(quán)的。最后是顧西澤找了族叔,替她解決了。
顧西澤是顧氏前途無限的繼承人,他為程意意父親這樣的人物動用關(guān)系,顧家自然便有人知曉了程意意的存在。
那天程意意從學(xué)?;貋恚棠傅谝淮卧诳蛷d里等她。
她陰著臉打量了程意意很久,最后一字一句告訴她,“顧家不是你能招惹的,想在這待下去,你就給我安分點,別給我找麻煩。”
找麻煩…
這三個字意味深長。大概是顧家有人找了程母的麻煩。
因為她給顧西澤添了麻煩。
她不清楚是誰的授意,不清楚是顧西澤哪位親人的手筆,但有一件事她卻清楚得很。
進了顧家,她將遇到的阻力也許不止這些。
“再給我點時間,我……”程意意覺得自己手心發(fā)涼,心臟怦怦亂跳。
顧西澤能夠察覺。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意意,無論什么,與你一起承擔的是我,你只需要記住這一點?!?/p>
“顧家并不是龍?zhí)痘⒀?,它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可怕?!?/p>
程意意沒有出聲,他終于不再勉強。
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
地下車庫的聲控燈應(yīng)聲亮了起來。
程意意說不上來有幾分慌亂,她也跟著打開車門,低聲喚住他,“西澤…”
顧西澤站定。
“你在生我的氣嗎?”程意意的指節(jié)捏緊了車門。
他終于轉(zhuǎn)身,無奈嘆了一口氣,喚她,“過來?!?/p>
程意意關(guān)上車門,遲疑著走到他身邊。
“手給我?!?/p>
程意意動了動,手便強行被他拉上來,攤開。
下一秒,顧西澤拿出東西,一樣接一樣,放進她的掌心。
“卡?!?/p>
“門鑰匙,車鑰匙?!?/p>
“我的心?!?/p>
“全部都給你,我沒有生你的氣。”
地下車庫昏暗的燈光里,他的眼底似乎蘊藏著萬千的情緒,聲音也比平時要急促。
“意意,”顧西澤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我氣的只是你不肯相信我。”
程意意覺得那目光灼人得讓人無法直視,她只能低下頭來,“我…”
“除夕我會留在公寓?!鳖櫸鳚纱驍嗔怂?。
“但意意,你不可能永遠準備下去?!鳖櫸鳚傻拿夹娜旧掀I?,“除非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未來。”
“我知道?!背桃庖廨p聲應(yīng)他,把頭埋進了他的懷里,“你別生氣?!?/p>
顧西澤又嘆了口氣,許久,才抬起手來撫摸了她的頭發(fā)。
……
程意意已經(jīng)許多年沒再過春節(jié),留學(xué)時候,超市里買盒速凍餃子,做兩個菜,就算是頓奢侈的年夜飯了。
顧西澤不回老宅過除夕,張儀便把餃子都包好了才回去。程意意只要等水開了,下鍋煮了便是。
顧西澤公寓的樓層很高,從窗戶俯瞰,萬家燈火便在眼前了。偶有拔地而起的摩登大樓明亮璀璨。黑夜中,煙花在遠處接連綻開,隱隱約約還傳來些鞭炮的聲響。
廚房里的熱氣將窗戶蒙上一層薄霧。
真有過年的氣氛啊。
說不上來為什么,程意意覺得此刻,自己心中現(xiàn)在安定極了。
那種潤物細無聲的暖意緩緩與她的血脈交融,涓涓流進四肢,流回心臟,讓人渾身都舒服得有些發(fā)癢。
她守著等水沸騰,偏頭專心看起顧西澤給魚開片。
他的十指修長指節(jié)漂亮,旁人看慣了他拿著筆寫字的樣子,絕對想不到他的手在廚房拎起刀來也這樣靈活。
魚肉被利落地開成薄片,整齊地碼進盤子里。
“真好看,可惜只有我一個人能吃?!背桃庖馍焓置嗣蔷К撎尥傅谋∑?,唇角翹起來,露出一排整潔的米牙,“你不做大廚真是可惜了。”
顧西澤伸手在水池沖干凈,直起腰,提醒道,“水開了。”
程意意轉(zhuǎn)身看,水果然是開了。
她趕緊抬起裝餃子的托盤,一個一個往鍋里下。
水在沸騰,程意意又下的急,餃子破了好幾個。
“笨手笨腳。”
顧西澤的聲音帶著微不可查的笑意,伸手從后面接過了托盤。
程意意給他讓開位置,不滿站到一邊,“我買速凍餃子都用冷水煮,才不會破呢?!?/p>
程意意說到這一句,他的笑意便緩緩收斂了。
“每年都吃速凍餃子嗎?”
“什么?”他的聲音太低,程意意沒聽清楚,仰頭問他。
顧西澤沒有再問下去。
自然是的,他知道。
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對人防心又重。
他了解她的性格,就像了解自己一般。他幾乎可以想象,程意意是怎樣度過的這五年。
內(nèi)心孤獨又冷漠,生活忙碌又麻木。
與他一樣。
這一想,心底便覺得好似有塊地方喘不過氣來。
……
白盤底上鋪兩塊生菜葉子,程意意將煮好的餃子一個一個擺盤夾整齊。
“總算有道菜算我做的吧?”程意意回眸,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眼睛彎彎上挑,臥蠶精致又漂亮,顯得整個人可愛極了。
她還沒等到答案,手機便響了起來。
程意意騰不開手,便讓他幫自己掏出手機來接電話。
誰知顧西澤從她外套里拿出手機,只看一眼,手指一劃便掛斷了。
“誰啊?”
“昆南?!?/p>
“怎么不接呢?”程意意看他。
“手滑?!?/p>
偏巧這時候手機又響起來,程意意放下筷子就要去拿手機。
這一次,顧西澤卻接通了,拿到耳邊,“什么事?”
他就說為什么第一次打來被掛了!
果然,顧西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的時候,他瞬間覺得自己是打來找虐的。
“你讓意意接電話!”
顧西澤偏頭看了看,走到窗邊,“她在忙著給我做飯,騰不開手,有事我?guī)湍戕D(zhuǎn)述便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