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色濃重,小丫頭提著燈籠,引著管事媽媽急匆匆的去方府別院的主屋。
方婉自己也是半夜就起身了,任誰在半夜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在二十九歲的時候死了,又回到了十五歲,大概都是再睡不著的。
雖然還在難以置信,此時又是半夜,可方婉醒過來后只坐了一刻鐘,就毫不猶豫的叫過自己帶來別院的丫鬟請了管事的媽媽來吩咐。
管事的許媽媽睡眼惺忪,汗巾子也是匆匆系上的,真不明白這位小主子是在鬧哪一出,在家里的時候非要出來別院住兩個月,如今這才來三日,大半夜的又要鬧著回城里去。
“四姑娘怎么這個時候就起身了?”許媽媽見方婉穿的整整齊齊,頭發(fā)也挽了起來,立刻說起方婉身邊兩個大丫鬟:“這才什么時辰,你們怎么就伺候姑娘起身了?合該勸著些?!?/p>
她是管事媽媽,也就負(fù)著幾分提調(diào)規(guī)矩的責(zé)任,雖然不好明著教導(dǎo)主子,但教訓(xùn)丫鬟是名正言順的,方婉心中明白,卻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她的話:“也不是天天如此,偶然一次罷了。只是惦著要回去,辛苦媽媽這就去打發(fā)人收拾東西罷。”
方婉的話斬釘截鐵的叫許媽媽愣了下,這位四姑娘雖說是主子,但到底是姑娘家,說話總還是溫軟柔和的,竟似從來沒有露出來過這樣子。
似乎突然之間有了一個奇怪的變化似的。
不過這許媽媽一時間也想不了太多,只隱約覺得有點(diǎn)奇怪,怔愣之后嘴里還是勸道:“好容易老太太答應(yīng)姑娘出來些時日,這才三日,怎么就急著回去?只怕老太太問。”
“我自會與老太太說。”方婉毫不動搖的說:“我們辰時就走?!?/p>
誰也不知道方婉對這個時刻有多么的刻骨銘心,上一世就是在這別院里,她被出京辦差事的三皇子見到,開啟了她的禍端,方家的禍端,在那之后的十四年時光里,她無數(shù)次的回想那一年,猜測著三皇子是怎么到的這里,如果沒有那一次,她的一生會是怎么樣的情形。
這樣刻骨銘心之事,如今她有了可以重新來過的機(jī)會,她當(dāng)然要第一時間離開這里,雖然她也記得被三皇子看見的日子不是今日,可對她來說,這地方已經(jīng)算是夢魘,她一刻鐘也不愿意在這里多留。
那是真正的夢魘,地方上的普通世家,靠著先祖的余蔭過日子,早已遠(yuǎn)離了權(quán)勢,平日里過的還算花團(tuán)錦簇,可在三皇子這樣的天潢貴胄,金枝玉葉的手里,根本連掙扎之力都沒有,在那樣的權(quán)勢之下,完全沒有道理可講,一觸即潰。
她其實(shí)恨不得這半夜的就叫人套了車回家去,誰還在乎什么行李!
方婉看著丫鬟們走馬燈似的穿梭忙碌起來,后頭廂房,耳房燈也都亮了起來,院子里也有人走動,有人在輕聲說話,偶爾有片言只語落在她的耳中,似乎在問哪一件衣服,或是哪一個香袋。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也似乎有人在喊著什么。
還有春風(fēng)吹動著樹葉的聲音,蠟燭燃燒時偶爾劈啪一聲。
這一切鮮活而生動,讓她覺得她是真的回來了,而不是她的夢。
這不再是她無數(shù)次的做過的那種夢了。
在那樣的夢里,她雖然回到了家里,可是方家破敗,她見到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是灰白色,眼中無神,嘴開開合合,卻一點(diǎn)兒聲音都沒有。
而現(xiàn)在不是了。
半夜紅燭高燒,銅鏡中印出方婉十五歲的容顏,雪白晶瑩的肌膚,水盈盈的桃花眼,嫣紅的櫻唇,如同一朵待放的嬌蘭,便是在這略有一分模糊的銅鏡里,也看得到日后的傾城風(fēng)情。
她的手撫在鬢角下,這里在二十歲的時候會添一條痕跡,是她摔倒流產(chǎn)的時候在石頭上磕的,如今這里如其他肌膚一樣光潔,這是十五歲的方婉,是被三皇子看見之前的方婉。
從別院回城的路不是官道,有些偏僻,馬車走的雖慢也很有點(diǎn)顛簸,要走三個多時辰,近晌午的時候,路邊看到一座茶寮,一行人三輛車停下來打尖用飯。
這樣偏僻的路邊茶寮自是簡陋,丫鬟們也做不了什么飯菜可用,只能吃食盒,可方婉不在乎,她的精神特別好,這大半夜沒睡一點(diǎn)兒也沒妨礙,甚至帶著幾分亢奮的思忖著,這一趟回到家里了,說什么也不出門了,上一世她毫無防范,這一次可不同了,她要小心防范著,警惕著,不要被他看到,等他回京了,她就可以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