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回來好嗎?”
字字泣血。
猶如那倒母獸尸體身旁的小獸,正如此傷心欲絕地哭泣著。
但此時此刻的醒悟,似乎來得太晚了。
因為莫離在說完剛才的話之后,就已經(jīng)閉上了雙眼。
靈魂再度與身體分離。
莫離在黑暗中,再次看到了那扇連接著兩個時空的門。
其實文煞剛才所說的話,他已經(jīng)聽見了。
他知道文煞想起來了——那段曾經(jīng)的,只屬于阿忘的過往。
但是,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之后,就算想起來又能改變什么呢?
已經(jīng)死去的人不會復(fù)活,經(jīng)歷過的痛苦與傷痕依舊觸目驚心。
除了舍棄,他還能做出什么選擇呢……
無論是沉默寡言的丑奴,或是善良單純的阿忘。
也無論是深沉俊雅的韓子緒,或是霸道張狂的文煞。
夠了,到這里就夠了。
你們的感情,太沉重,我要不起。
你們要索取的太多,我給不了。
所以我選擇離開,永遠(yuǎn)消失在你們的生命中……
當(dāng)莫離下了決心,就要穿過那道光區(qū)的時候,卻又聽到文煞瘋狂的嘶吼聲。
“莫莫,這不公平!??!”
“是,我是做錯了事!但是,我并不知道真相??!”
“文煞是對不起你,但阿忘是沒有錯的??!”
莫離聽言,除了苦笑再無其他。
是啊,無論是阿忘還是文煞,都是這般任性妄為。
文煞與阿忘,始終都是同一個人,現(xiàn)在來分說誰對誰錯,又有什么意義呢?
“你又要拋棄我了嗎?”
“好,你走!”
文煞體內(nèi)的紅獄魔功卻因情緒急劇起伏而被催發(fā)起來。
只見他雙瞳泛紅,氣息不穩(wěn),體溫忽高忽低。
這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你不是最善良嗎?”
“你這個偽君子!哈哈!”
“哈哈哈哈!?。?!”
文煞站起身子,顫巍巍地指著莫離道:“我告訴你,你敢拋下我一走了之的話,我就把你喜歡的東西——那個什么破客棧,還有那個村子,全部毀個稀巴爛!”
“哦!還有,你喜歡的那些人,我要都?xì)⒘?,全部殺光!?/p>
“殺了程久孺,殺了藥郎!”
“包括徐三娘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會放過!”
“你走??!你走?。 ?/p>
“你怎么不留下來救他們?只要你舍得他們死,你就走??!”
“哈哈哈哈?。?!”
莫離心中一驚,穿過光區(qū)的腳步卻放緩了下來,眼前如白駒過隙般閃過一幕幕關(guān)于未來的畫面。
難道,這就是程久孺之前說過的,開了天眼?
但是,他并非九天上仙,怎么會莫名地開了天眼呢?
忽然想到那消失了的碧瑤,莫離意識到了什么。
他發(fā)狂地捂著自己的眼睛,慘叫道:“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為什么!”
“為什么既然說要送我走,又要讓我看到未來??。。 ?/p>
“不,不要……”
但即使摀住了雙眼,即使心中如此劇烈地抗拒,莫離也還是看到了這個時空的未來。
那是一個只有著腥風(fēng)血雨的世界:在他離開之后,韓子緒漠然離谷,文煞走火入魔。
天道門與一言堂徹底決裂。
韓子緒將莫離離開一事怪罪到文煞身上,若不是那晚文煞如此殘忍地剝下林信的人皮,莫離也不會因為受到刺激而選擇離去。
而文煞則怨恨韓子緒將阿忘之事隱而不說,讓他徹底失去了挽回莫離的機(jī)會。
江湖上再度因此而掀起對抗與屠殺的狂潮。
走火入魔失了心性的文煞,越發(fā)地慘無人道。
程久孺與藥郎,果然如碧瑤所言,死于文煞之手。
而那失了人性的文煞,竟然在殺死程久孺后,還將他的尸首碾成肉泥,灌著藥郎吞吃了進(jìn)去。
藥郎則因接受不了程久孺的慘死,竟就將自己的喉管摳破,一命嗚呼。
三娘肚里的孩子在即將臨盆之時,就被文煞從肚里剖挖出來,活活砸死。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兒慘死,阿土豁出一切與那魔頭拼命。
但阿土的武功又如何敵得過早便將落雁八式與紅獄魔功修煉到了頂層的文煞?
所有的人,都一個個地慘死于文煞的魔掌之下。
一言堂的行為越發(fā)慘無人道,為白道所不齒。
而韓子緒則領(lǐng)著天道門的眾人,與一言堂分庭抗禮。
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無數(shù)無謂的爭斗,一次次血腥的屠殺。
每個因此而喪命的人最后發(fā)出的那聲絕望的嚎叫,莫離都如同身臨其境。
那無數(shù)的冤魂野鬼,都圍著自己吶喊。
“如果你選擇留下,我們就不會死……”
“為什么,為什么要害我們……”
“你怎么能如此自私……”
“我可憐的孩子啊……”
凄厲的呻吟一聲強于一聲,巨大的死亡的陰影,將莫離整個人壓得無法動彈。
他的膝蓋頓時軟了下來,跌坐在地上。
“那是真的么?我看到的這些都會在不久的未來發(fā)生么?”
莫離哭喊道,“碧瑤,碧瑤你出來??!”
“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可是那無邊的黑暗中,再也找不到任何聲響。
“碧瑤,你怎么能如此自私,既然答應(yīng)了要送我回去,又為何要讓我知道這種慘不忍睹的未來,為什么???!”
莫離不禁悲從中來,痛哭失聲。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下了要離開的決心的……”
“為什么要用這些畫面來動搖我,為什么……”
連接著兩個時空的光芒越發(fā)黯淡,那道門似乎就要閉合起來,剩余不多的時間正催促著莫離,讓他盡快做出選擇。
向后看去,莫離只覺得,有那黑白二人的時空是一片黑暗,就如萬丈深淵,讓人無法從中超脫。
再向前看去,那道微弱的光雖然代表著平淡與幸福,但卻要給自己拷上沉重的道德的枷鎖。
腦中忽然憶起,那日與藥郎對話。
藥郎跪倒在地,頭上磕得鮮血直流。
“莫離,請不要放棄我們!”
“請一定不要放棄我們?。?!”
“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
而當(dāng)時的自己,又是怎樣回答藥郎的?
如今,他還是要舍棄掉他們,來成全自己嗎?
“啊啊啊啊?。。。。。。。。。。。。。。。?!”
“為什么,為什么每個人都要逼我……”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做錯了什么!!!”
莫離哭倒在地,而腳步卻無法再向前移動分毫。
這世道,究竟要將他逼到何種境地才能讓他得以解脫?
如果再要經(jīng)歷一次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整日喪失了自由與尊嚴(yán)的日子,他就是寧愿如林信般被剝皮蝕骨也不愿再茍活于世。
如若離去,那韓子緒與文煞,又會將整個江湖卷入到他們的愛恨情仇之中。
如若離去,不僅僅是他所珍惜的人——藥郎和久孺、三娘和阿土,還有那個未曾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小生命…
甚至還有更多無辜的人會陷入這片水深火熱之中。
他并非圣人,救不了所有的人。
但如果是因為他,因為他所種下的孽根,而讓那些生命從此萬劫不復(fù)……
他,做不到。
他就是有萬般的鐵石心腸,也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光芒,在自己眼前,漸漸幽暗下來,直至,完全消隱不見。
他終于還是做出了選擇么?
當(dāng)最后的希望湮滅,他卻忽然淡定了。
至少,他還是給了無數(shù)人以幸福的未來,不是么?
只是,他的未來,卻只會剩下無邊的黑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