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解剖室之前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可到了解剖室的時候,邵榮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會不由自主的顫抖,甚至連手術刀都握不住。
他害怕尸體。
六歲時抱著媽媽冰冷的尸體在床邊坐了一整夜的深刻記憶,讓他對這種冰冷的溫度和僵硬的人體產(chǎn)生了一種非??謶值奶颖苄睦怼?/p>
手指接觸到尸體的那一瞬間,幾乎是反射性的聯(lián)想到媽媽的皮膚冷冰冰的溫度,和她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
周圍的同學都穿上白大衣準備解剖,邵榮卻臉色蒼白,拿著手術刀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燈光的照耀下,被無菌布遮蓋住的尸體,視野范圍內(nèi)露出的蒼白的皮膚,跟記憶里那個女人死亡時的模樣一再的重疊……
冰冷的死尸的氣息,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了……
邵榮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失去了控制,砰砰跳動的聲音在耳邊反復回響,胸口像是被沉重的石頭壓住了一樣,用盡力氣也沒法呼吸到新鮮的氧氣。
講臺上老師的臉,對面同學戴著口罩的模樣,漸漸在視野里變得模糊起來。
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身旁響起同學們震驚的叫聲——
“Avrin——”
此時,國內(nèi)的時間已是晚上十一點。
邵長庚剛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就聽見桌上的手機在響,那個來電鈴聲是他為了第一時間接聽電話而專門設置的朱宇楓的來電。
接起電話,果然聽到朱宇楓的聲音,透著明顯的焦急:“學長,你家邵榮他……”
邵長庚呼吸一窒,握住手機的手指猛然收緊。
“他怎么了?”
“他在解剖室暈了過去,已經(jīng)送到醫(yī)院了,診斷是急性胃出血,剛剛在手術室內(nèi)鏡下止了血……”朱宇楓顯然剛從手術室出來,說話有些氣喘吁吁的。
邵長庚皺眉,“怎么會突然胃出血?”
“據(jù)他同學說,今天上解剖課的時候邵榮似乎很緊張,不知道是什么緣故,他一直在發(fā)抖,臉色非常蒼白,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叫他也一直沒反應,然后就突然昏迷了?!?/p>
“……”邵長庚沉默下來。
朱宇楓說:“應該是心理壓力過大引起的應激反應,加上他這段時間飲食一直不規(guī)律,這才導致了急性的胃出血?!?/p>
邵長庚低聲問:“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
“胃竇有一條血管破裂,出血已經(jīng)止住了。只是他營養(yǎng)狀況很不好,血糖太低,我給他掛了瓶補液,他還沒有醒過來?!?/p>
邵長庚點點頭,“嗯,謝了,先幫我照顧他。”
“放心,我給他安排了樓上最安靜的病房?!敝煊顥黝D了頓,“對了,我總覺得他的精神狀態(tài)有些問題,你要不要來看看他?”
邵長庚淡淡道:“再說吧。”
朱宇楓沉默了一會兒,“那他有什么事我再給你電話吧?!?/p>
“好的?!?/p>
掛了電話之后,邵長庚這才長長松了口氣。
在外人面前偽裝出來的冷漠,已經(jīng)完全被擔心和心疼的表情所取代。眉頭緊皺著,握住手機的手心里因為緊張而出了一層的冷汗。
小榮居然在解剖室暈了過去?
這簡直無法想象。
從來沒想到安菲的那件事對他的影響會如此嚴重,早知道這樣,當初絕不該同意讓他去學醫(yī)的。
如果不是今天這件事的發(fā)生,邵長庚差點忘了,可憐的小榮曾經(jīng)在童年里親眼看著媽媽死去,甚至抱著她的尸體呆呆的坐了一整夜。
邵長庚還記得,當年那個怕冷、怕黑的孩子摸索著跑到自己的房間,撲到自己的懷里聲音顫抖著說:“爸爸,我害怕……”
那個時候他還太小,邵長庚以為他只是害怕獨處,就把他抱在懷里柔聲哄他睡覺。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是窩在自己的懷里才能安然入睡,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可是,不提,不代表他就忘了。
他并沒有忘記,反而是把那種深深的恐懼強行壓在了心底,表面看上去毫不在意,可當冰冷的尸體再次出現(xiàn)在面前時,壓抑了很多年的記憶會瞬間蘇醒。
所以,他才會害怕到在解剖室里面發(fā)抖……
才會因為心理的過度恐懼而導致身體產(chǎn)生強烈的應激反應甚至引發(fā)胃出血。
邵長庚突然覺得,自己這個當爸爸的簡直太混蛋了!
在那個單純的孩子經(jīng)歷過如此嚴重的打擊之后,他居然忘了帶他去看一看心理醫(yī)生?
只把他帶到身邊好好照顧,卻忽略了沒有堅強意志力的孩子在經(jīng)歷過一些嚴重的事故之后必須進行正規(guī)的心理治療,否則會留下后遺癥。
那些經(jīng)歷過地震、車禍的孩子,都會被帶去心理醫(yī)生那里進行專業(yè)的心理干預,邵榮當年的情況雖然沒目睹地震那么嚴重,可親眼看著媽媽死去對于一個6歲的小孩來說也大大超越了心理承受的范圍。
自己身為醫(yī)生,身為他的爸爸,居然如此草率的忽略了這一點。
小時候的邵榮沒有得抑郁癥,簡直就是個奇跡吧?
想到他獨自在英國那么辛苦的學習,卻在關鍵的時刻暈倒在了解剖室……
邵長庚自責的同時,更是心疼得要命。
恨不得立即飛到他的身邊,把他緊緊的抱進懷里。
原本堅持的冷處理方案完全破滅。什么欲擒故縱,什么等他主動想通回到身邊……這一切執(zhí)行中的計劃在知道邵榮病倒的那一刻,突然間,什么都算不上了。
偽裝出的冷漠再也裝不下去,根本沒有辦法繼續(xù)保持冷靜。
——早就料到,最終還是會對他心軟的。
邵長庚無奈地嘆了口氣,再次拿起手機,撥通了航空公司的電話——
“喂,我想訂一張去倫敦的機票,嗯……越快越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