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堂內(nèi)鴉雀無聲, 只有洞迎講課的聲音。
向來流暢的講課今天宛如卡頓。那只大白鳥果然沒再扇動翅膀發(fā)出聲響,但洞迎覺得受到的干擾比剛才還大。
兼竹揣著袖子坐在座位上,目光所及是同窗挺得筆直的背脊, 一動不動。炯炯有神的視線不像是在聽課,像是在同洞迎行注目禮。
這大概是眾人入門以來聽得最專注的一節(jié)課。
至于真正聽進(jìn)去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懷妄并不能體察他們緊張的心情, 此刻他心中只剩下能光明正大站在兼竹肩頭一同上課的愉悅。他窩在人肩窩里,爪子下面是面料上乘的弟子服, 隔了兩層布料依然能感受到兼竹溫?zé)岬捏w溫。
懷妄蹲下來,又不動聲色地往兼竹頸側(cè)靠上去。
坐在兼竹身后的師兄, “……”
他盡量目不斜視,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落在前方二人身上。
兼竹目光掃過一圈, 看著一眾正襟危坐的同窗, 伸手將肩窩里蹲得舒舒服服的懷妄捉下來放在膝頭。
旁邊立馬飄來幾道驚悚的余光。
懷妄被捉到膝蓋上, 翅膀微微撣了撣, 用神識問, “怎么了?”
兼竹, “你干擾課堂紀(jì)律了?!?/p>
懷妄,“但我什么都沒做。”
“你的存在就已經(jīng)干擾課堂紀(jì)律了。”
“……”
一節(jié)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完。今日正逢月中,下午有半日休息時間不用上課。
兼竹起身載著懷妄離開, 看那道背影消失在學(xué)堂門口, 整個學(xué)堂內(nèi)緊繃的氣氛終于為之一松。
就連洞迎也很不長老地擦了擦額頭的細(xì)汗。
——雖說先前經(jīng)歷過“仙尊就是前夫”的大風(fēng)大浪,但仙尊化鳥的沖擊一點也不比前者少!
在懷妄出聲時眾人心頭便如五雷轟頂,偏偏仙尊近在眼前, 他們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頂著一副好學(xué)子的面容認(rèn)認(rèn)真真地聽課。
學(xué)子中有好幾人是參加過青云試的,自然也見過那白鳥,他們這會兒才后知后覺:原來那時候在兼竹身旁閃現(xiàn)的就是仙尊!
許師姐猜想得到證實,刺激之余還歡欣鼓舞。她轉(zhuǎn)頭想同“蒹葭蒼蒼”最忠實的擁護(hù)者何師兄交流小話本的新題材, 卻看后者兩眼發(fā)直地坐在座位上,嘴唇半張。
“你怎么了?”
“沒什么……”何師兄訥訥道,“我只是想起,那日我們倆一起圍觀了兼竹師弟翻仙尊的胳肢窩?!?/p>
話落,許師姐也沉默了。
下午沒課,兼竹和懷妄直接回了蒼山。
兼竹慶幸今天正逢休假,不必再讓同窗和長老遭受此等折磨。
“以后你不準(zhǔn)跟來上課?!贝龖淹魅诵瘟⒃诟?,兼竹瞥了他一眼。
淺色的瞳孔微微一縮,“為什么?”
“為了臨遠(yuǎn)宗的可持續(xù)發(fā)展?!?/p>
“……”
眼見懷妄又耷拉下去,兼竹摸摸他的狗頭,將人帶到花圃中的那張小石桌旁,煮了壺愛心花茶給兩人倒上。
他將話題帶回正事,“休整得差不多了,來談?wù)勀汶p黃蛋的事。”
懷妄不滿,“那不是我的雙黃蛋?!?/p>
兼竹跳過他的抗議,開始分析,“現(xiàn)在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推動瀛洲靈力暴漲,四處找人接受傳承的意義又在哪里?”
懷妄聞言跟著沉下眉眼。默然良久,一旁的沸水沖開茶壺蓋“啪噠”響了一聲。
天道的最終目的必定是徹底沖破封印,再現(xiàn)天垸之亂。但如此大費周章,同他沖破封印究竟有何關(guān)聯(lián)?
是想在行為受限的情況下造成三界大亂,趁機逃脫,還是想誘人墮魔成為他的傀儡,自己穩(wěn)坐幕后?
“我總覺得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兼竹食指抵著下巴,看頭頂?shù)臉涔诘褂吃诿媲暗谋K中影影綽綽。
他干脆閉上眼,從檜庾出事的那日起開始細(xì)細(xì)回想。過往的片段在他腦海中快速拉過,一絲細(xì)節(jié)都不被放過。
正值晌午,厚重的層云在上空緩緩遷移,遮蔽了日光。光線陰了下來,山林間起了細(xì)風(fēng)。隨著風(fēng)卷層云,又有明躍的光線從云絮間投下來。
在一片絮軟的云層移開之后,一抹亮光投在了石桌上的杯盞中。恰此時兼竹倏地睜眼,眼底映著水面那點灼目的日光。
懷妄若有所感地抬眼而去,卻聽兼竹開口滑落兩個字,“烏瞳?!?/p>
“……”他一瞬警覺,“什么烏瞳?”
兼竹揮揮手,消散了空氣中彌漫的酸味,補充道,“我想起了那夜青霞門中,烏瞳對戰(zhàn)尊者的情形?!?/p>
那夜對戰(zhàn)懷妄不在,他暫且將敏感多疑的心擱置一旁,作洗耳恭聽狀。
兼竹循著回憶緩緩道,“青霞門尊者將銅環(huán)套在魔物身上,通過魔物誘騙弟子簽立契約,將他們身上的靈力轉(zhuǎn)為魔力,間接地汲取魔力補充自身修為。”
“那晚烏瞳重創(chuàng)了尊者,對方本是實力不濟(jì),身后卻忽然浮出了熟悉的符陣。符陣一出,眾弟子仿佛成了尊者的養(yǎng)料,被抽走了修為以補充主體?!?/p>
懷妄聞言心念一動,“還有那日在訟閣?!?/p>
“沒錯?!奔嬷褚宦牨阒靼琢?,“青霞門是主體輸入的過程,而訟閣密室里是主體輸出的過程?!?/p>
兼竹說著抬起一只手,頭頂枝椏隨他意念折下幾枝落入他掌中,他就著幾根枝干在石桌上擺起來。
“天道為主體,而那些接受了傳承之人則為枝干。枝干之下又有更多的分岔,都以符陣作為媒介?!?/p>
“主乾和枝干之間存在著靈力的相互轉(zhuǎn)換,不過究竟是輸出還是輸入都以主干的意志為主?!?/p>
“接受傳承之人在短時間內(nèi)靈力暴漲,其實并非他自身修為的精進(jìn),而是擁有龐大能量的天道將自己的靈力暫時借給了下方的分支。”
兼竹說著頓了頓,“等時間一到,連本帶利隨時收回。”
修長的手指探出,落到石桌上擺放的那枝主干上。懷妄拿起樹枝目光垂下,“所謂傳承不過是幌子,天道的目的在于,圈養(yǎng)修士?!?/p>
“圈養(yǎng)”一次用得極為貼切,還很有畫面感。
兼竹拍拍手上的灰,將袖子重新揣起來靠在椅子上,側(cè)頭望向崖外寬闊的云海,“畢竟要把羊養(yǎng)肥了再宰?!?/p>
懷妄沉聲,“我們得抓緊了?!?/p>
以往天道活動的軌跡被局限,如今卻連分.身都能化出來,可見其暗中抽取了多少靈力。想必待他徹底沖破封印之時,便是天下修士被抽光靈力的時候。
嘩啦,桌上的小樹枝被掃開。兼竹伸手拍拍桌面,“我們開始第二個議題?!?/p>
懷妄收回思緒,傾身看向他道,“你說?!?/p>
略顯沉重的心情在見到懷妄這幅乖巧的姿態(tài)時稍稍輕快了些。兼竹指尖在桌面點點,“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我們就要想想對策?!?/p>
“解鈴還需系鈴人?!睉淹院喴赓W。
兼竹點點頭,“我的身份也被天道察覺了,遲早正面對上。現(xiàn)在只有我們聯(lián)手,才有可能將天道鎮(zhèn)壓。”
山河劍作為曾經(jīng)封印過天道的神器,對后者具有先天的克制作用,天道忌憚他,也更不能放過他。
懷妄看了兼竹一小會兒,隨即雕琢著措辭,“我個人認(rèn)為,你的修為可以稍稍再提升一下?!?/p>
兼竹失笑,“這種意見你可以直說?!?/p>
他也覺得自己咸魚太久,都快發(fā)芽了。若想要對抗天道,懷妄大乘期的修為尚且不夠穩(wěn)妥,更別說自己還差了一個境界。
他琢磨,“我在合體后期滯留已久,倒是可以沖沖大乘。”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心血來潮。若叫外人聽見,定是覺得他病得不輕,信口雌黃。但懷妄聞言神色相當(dāng)自然,似乎并不覺得哪里不妥。
“可以試試,沖不上就算了?!睉淹a充,“要穩(wěn)健。”
兼竹,“……”
忖了片刻,他起身叫上懷妄,“去寒潭。”
寒潭是他兩次出過事的地方,懷妄一聽立馬緊張,拉住他的手腕不讓人走,“去那里做什么?”
“我不是劍嗎?”兼竹話落默了一下,重新開口,“我不是山河劍嗎?你當(dāng)初以山河鑄劍想必用的便是離火,現(xiàn)在要鍛造錘煉,離火必不可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