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 賦林會。

十六大宗門共來了二十余人，席間蓬萊的樂心仙子、萬佛宗的墟凈大師、無極的逍遙道長幾人正出聲討論著。

懷妄一襲銀衫坐在首席，薄紗銀冠襯得人如九玄之上的霜雪冰山。

但現(xiàn)在這座冰山隱隱有融化的跡象。

樂心仙子一番發(fā)言后正欲轉(zhuǎn)頭詢問懷妄的意見， 朱唇啟張，在對上懷妄唇角那抹淺淡的笑意時整個人都愣了愣。

不僅是她， 坐在懷妄下首的墟凈大師感受最為明顯。他上次到訪臨遠宗與懷妄同席相談，只覺對方渺如云煙， 清清淡淡。

這會兒卻如春風(fēng)初臨， 渾身散發(fā)著融融的暖意。

討論正好告一段落， 墟凈轉(zhuǎn)向懷妄， “仙尊似乎心情不錯？”

他這句話將席間眾人的注意力都拉了過來，在二十幾人的視線下懷妄回過神來， 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不經(jīng)意地流露了過多情緒。

他方才是想到今晚便能回蒼山見到兼竹，又想到昨晚兼竹同自己傳訊， 問他多久回去。是不是想他的意思？

懷妄一想到這里， 心底便不自覺地柔軟，抑制不住濃情蜜意。

他目光向下掃過一圈，并未正面回答墟凈的話，只稍稍收斂了思緒將話題帶回來， “異況頻發(fā)， 事關(guān)三界眾生，事已至此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若再出現(xiàn)墮魔之事，必定少不了萬佛宗道友相助。但萬佛宗道友協(xié)助渡魔， 也需有人從旁護法。”

“我們現(xiàn)在討論的一是要選出護法之人；二是若有人背棄盟約， 則還需執(zhí)法之人?！?/p>

懷妄話落，眾人頻頻點頭，但也只是點頭。若遇上打群架鎮(zhèn)場子， 他們倒是一個都不會退縮，但要當(dāng)這出頭鳥往肩上擔(dān)責(zé)，又有誰會心甘情愿地付出？

護法之人和執(zhí)法之人的推選到此陷入了僵局。天音推天闕，天闕推逍遙，逍遙推照陽……推來推去又回到了原點。

最后還是斛曳真人拂塵一揚，說了聲“要不暫且休息？”一眾人等便撫掌稱好，“對對，調(diào)整一下情緒，大家別傷了和氣?！?/p>

懷妄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便休息半刻時間。”

會議暫停，各宗門之人要么相互聊天，要么同門中之人傳訊聯(lián)系。

正閑聊著，樂心仙子忽然“誒”了一聲。

她剛收到門中傳來的消息，倒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就是外界一則八卦傳得沸沸揚揚。

“你們可有收到傳訊？說是那新上任的鮫人王十幾年來頭一次離開了北地之海，帶著豐厚的聘禮，大張旗鼓地去臨遠宗求親了！”

話落，一眾嘩然。

懷妄眼皮子倏地一抬，目光直直對向樂心仙子。

后者也恰好看過來，笑意盈盈的，“仙尊門中可真是人才盡出，竟有人能叫鮫人王千里迢迢去下聘，三界之內(nèi)可都傳遍了?！?/p>

柔和的氣息一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低到恐怖的氣壓。懷妄眼底浮出冷色，“什么時候的事？”

逍遙道長也聽說了，“剛發(fā)生的。那求親的隊伍陣仗極大，一路從北地去往鷺棲城，沿途的宗門世家都被驚動了！估摸著這時間也該到了臨遠宗了吧。”

“也不知是何人，竟能得鮫人王喜愛?！?/p>

“要么怎么是臨遠仙宗，哪怕是一名弟子也如此出類拔萃?！?/p>

眾人說著紛紛向懷妄道喜，“臨遠仙宗真是名不虛傳～”“恭喜仙尊，若臨遠宗同鮫人族結(jié)親，也算美事一樁了！”

他們說著卻看懷妄面色不佳，整張臉都黑了，擱在桌面上的手緊緊攥起。

離他最近的墟凈大師側(cè)眼瞟了瞟，只見懷妄身側(cè)的問閑隱隱震動著，像是按捺不住就要出鞘……

“怎么了，仙尊？”

懷妄深吸一口氣，按下心頭焦躁的情緒——難怪昨晚兼竹問他何時回來？呵呵，竟是因為海里的那條魚。

他額角青筋一跳，身下的座位像是扎了千根針，叫他再也坐不住。懷妄勉強穩(wěn)住聲線，“無事，會議繼續(xù)?！?/p>

這會兒離半刻鐘還有好久，眾人一愣，“可是……”

懷妄，“剛才討論之事本尊心中已有定論?！?/p>

樂心仙子問，“那仙尊覺得護法之人……”

懷妄，“本尊來?！?/p>

席間靜了一下。逍遙道長，“那執(zhí)法之人……”

懷妄，“本尊來?！?/p>

眾人：……?。?？？

雖然不知懷妄為何忽然將兩件事一道攬下，但總歸不該他們負責(zé)，他們也樂得輕松，紛紛點頭通過：“仙尊大義！”

“交給仙尊，再放心不過！”

“仙尊若有何需要盡管同我們開口，萬死不辭！”

“嗯?！睉淹粦?yīng)了一聲便站起身來，會議結(jié)果已出，沒有繼續(xù)進行下去的必要了，“本尊還有事，先行告辭?！?/p>

他說完不等眾人給出回應(yīng)，閃身化作一道流光飛逝而去。只留下各大宗門之人面面相覷：仙尊這是怎么了？

一瞬疑惑后，他們又慢慢回過味兒來：剛剛是說了什么？

好像是說到臨遠宗一名弟子，正在被鮫人王上門求娶……

與此同時。臨遠宗外祥云漫天，鼓瑟齊鳴，銀藍色的鮫人族旗幟迎風(fēng)招展。

念邏帶著一眾鮫人站在宗門外，每人手中都捧著箱篋，裝滿了海底的奇珍異寶。鮫人族十幾年來頭一次出了北地之海，為了他們新任的王求娶王妃。

兼竹正站在宗門門口，他右邊是未乙掌門，左邊是一眾長老，身后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臨遠宗眾弟子。

無數(shù)道視線在他和鮫人族之間來來回回：復(fù)雜，感嘆，欽佩……

兼竹頂著眾人的目光，聽著念邏在前方發(fā)表愛的宣言。

“親愛的妃……阿竹！年少初遇，一見鐘情，雖有波折，不改初心。先前的求愛過于草率，今天的本王從頭再來！”

念邏說著從身后摸出一枚箱篋當(dāng)眾打開，嘩！兩拳大小的深海珍珠閃著耀眼奪目的光芒，將現(xiàn)場瞬間映亮——

兼竹的雙目被晃得狠狠一閉，眉心輕跳。

……大孝子。

孝子念邏還在叭叭宣講，“阿竹，你可愿隨本王回鮫人一族，做我十萬里海底最亮的那顆夜明珠？”

兼竹緩了緩神睜開眼，心說那你還不如找懷妄，論發(fā)光誰也比不過他。

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兼竹不便多言，他定了定神出聲拒絕，“抱歉，陛下。我們種族不同不能談戀愛。”

“嘶……”此言一出，周圍吃瓜弟子倒吸一口冷氣。

不愧是兼竹師弟，連鮫人王都能拒絕得如此干凈利落，毫不留戀。

念邏頓受打擊，“為什么？種族不是問題，只要有愛就好?！?/p>

兼竹看他的眼神寫滿了“慈愛”兩個字。

念邏矯健的魚尾瞬間耷拉下來，軟趴趴地搭在地上。他頓了頓又往前滑了滑，滑到兼竹跟前，還想再爭取一二。

“雖然之前有點誤會，但經(jīng)過這段時間，本王已經(jīng)從喪父之痛和族人混亂中走了出來，又重新考慮了對阿竹的感情。我還是覺得我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蹦钸壙蓱z巴巴的，連自稱都變了，“不如阿竹你就考慮一下我呢？我又貼心又專一，家財萬貫全都歸你～”

兼竹立場堅定，擺擺手道，“承蒙陛下厚愛?！?/p>

念邏對他的喜歡大抵還是出于第一眼的父愛悸動。加上自己曾幫助過他，難免生出孺慕之情，并非愛意使然。兼竹心里清楚。

更何況，要是不趕緊拒絕，拖到懷妄回來撞上，恐怕“前夫”的封印都要被刺激到失效了。

…

念邏聞言還有點小不甘心，“可是……”

畢竟是他的初戀，千里迢迢而來，不想就這么簡單放棄。

然而沒等兼竹再開口拒絕，一旁看了很久的洛沉揚終于沒忍住上前一步，“陛下，我們師弟已經(jīng)拒絕了，別叫他為難?！?/p>

洛沉揚站在二人中間，一襲蒼色的陰陽雙魚弟子服將他襯得身姿筆挺。胸前的徽章和流穗彰顯著他首席大弟子的身份。

他這一站出來，四周吃瓜的弟子驟然一靜。

一直沒出聲的未乙見狀眉心微皺，嘴張了張又閉上。他這大徒弟一向溫和知禮，此舉著實有些失禮了。

但既然已出聲插手，在外人面前未乙還是維護著自家大徒弟的尊嚴，沒有立馬喝住他。

洛沉揚這一出不僅讓兼竹一愣，就連念邏也是一下怔在原處。

不過念邏是誰，他連懷妄都敢陰陽怪氣，眼下只是一名弟子罷了，還能管他的事？

念邏面上一沉。在沒有對向兼竹時，他身上竟隱隱有了一族之王的霸氣和沉穩(wěn)，“本王追求王妃，同你有何關(guān)系？”

外放的氣勢并沒有嚇退洛沉揚，“兼竹是我臨遠宗的師弟，我身為師兄自然要維護他。”

念邏的情敵感應(yīng)也是敏銳，見狀哪還能不懂，“哼，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以為本王不知道你的心思？”

洛沉揚被當(dāng)面戳破，神色亂了一瞬但很快又鎮(zhèn)定下來，“不管如何，師弟既然已經(jīng)拒絕了陛下，陛下也該知趣。”

他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念邏火氣一下上來了，“你是何人，敢同本王這樣說話?！彼f著嘀咕道，“真是比懷妄還讓人不爽?！?/p>

懷妄仙尊的名諱從他口中嘀咕出來，圍觀眾人瓜心四起：……敢情還認識仙尊？

兼竹一聽他提懷妄，立馬想要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

不等他開口，念邏又委屈地轉(zhuǎn)向他，“本王特意挑了個懷妄不在的時間過來，怎么還要被人干涉呢？”

咯噔！眾人心頭一驚。

就連未乙掌門都微微縮放了瞳孔：這話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