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沉揚(yáng)話落， 對面兩人陷入了沉默。

懷妄一向不搭話，洛沉揚(yáng)沒覺得哪里不對，只當(dāng)兼竹不語是因?yàn)樾那閺?fù)雜。

他接著說， “我看他兩人姿態(tài)親昵，蒼道友也對他兩人的關(guān)系并未否認(rèn)， 根本就沒把師弟你放在心上?！?/p>

“我……”兼竹動了動嘴唇，感覺到身側(cè)空氣仿佛都被凍結(jié)。他難得有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 “我們萍水相逢，師兄你誤會了?！?/p>

洛沉揚(yáng)聞言面色緩和了些， 卻也不全信， “我當(dāng)然不認(rèn)為師弟你跟他有什么?！?/p>

一旁懷妄冷冷地看向他，后者的注意力卻還在兼竹身上，“但若下次遇到， 他還對師弟你花言巧語， 你一定要不假辭色！”

“師兄說的……”兼竹正打算幾句應(yīng)付過去， 識海里就響起懷妄的聲音：你要對我不假辭色。

他話音一剎，視線移向身側(cè)的懷妄，只見懷妄收回目光眼睫垂下， 一副失落的模樣：你說過不拒絕我。

兼竹：……

“師弟？”對面的洛沉揚(yáng)注意到他的走神。

兼竹話頭一轉(zhuǎn)，“多謝師兄提醒， 我自有分寸?！?/p>

“這就好。”洛沉揚(yáng)心頭一塊石頭稍稍落了地，像是解決了一個潛在的情敵， 情緒一下都明躍了起來，不由同兼竹繼續(xù)說著話，“對了師弟， 怎么忽然想起要來歷練了？”

“仙尊算出我機(jī)緣在此?！?/p>

兼竹依舊不改說辭， 洛沉揚(yáng)便朝他身側(cè)的懷妄瞟了一眼。懷妄應(yīng)聲， “嗯?！?/p>

“原來如此，有機(jī)緣是好事?！甭宄翐P(yáng)沒想到懷妄會應(yīng)聲，他又接著問兼竹，“師弟還沒尋到法器是嗎？”

兼竹的那把劍鞘一看便非凡品，他沒有隨意暴露。眼下也只是收于乾坤袋中，身側(cè)空空，“凡事講求一個緣，寧缺毋濫?！?/p>

洛沉揚(yáng)點(diǎn)頭認(rèn)同，“是了，不管是人與人、還是人與器之間，都少不了天生注定的緣分。”他說著適時地提出，“此次歷練，若師弟遇上了合眼緣的法器，不必客氣，師兄會盡力幫你?！?/p>

兼竹保持著客氣的社交距離，“還是不麻煩……”

“他的法器，本尊會幫他找?！币坏缆曇袈湎?，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洛沉揚(yáng)抬眼就看一旁懷妄淡淡看來，淺色的瞳中似不帶絲毫情緒，卻莫名有股威壓。

以及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心底浮出一絲微妙，但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微妙——大概是覺得懷妄對于兼竹太過關(guān)注，不像是外界傳言的那般超脫凡塵。但好像也沒那么關(guān)注，兩人之間并無任何越界的舉動。

洛沉揚(yáng)思來想去，只能認(rèn)為是先前懷妄已經(jīng)承諾替兼竹尋得法器，不愿被一名弟子兌現(xiàn)，承諾落空。

他便起身同懷妄行禮，“仙尊見諒，弟子并無冒犯之意?！?/p>

懷妄的視線在他身上落了幾息。

明明洛沉揚(yáng)是站立的姿勢，但那視線卻像是俯瞰一般，讓人如臨蒼山腳下，不由生出敬畏之感。

不過幾息，洛沉揚(yáng)便隱隱感覺到了壓力。

他沒忍住再次開口，“仙尊?！?/p>

懷妄眼睫一垂收回了視線。他知道自己不該開口——雖然他不介意讓別人知道自己對兼竹的心意，但就怕兼竹不愿意。

他頓了片刻站起身來，周遭的威壓隨著他的動作如冰雪消融，盡數(shù)散去。

“專注歷練?！?/p>

“仙尊教誨的是?！?/p>

洛沉揚(yáng)松了口氣：想來在懷妄仙尊眼中，這些兒女私情比起修道根本不值一提。尤其他作為臨遠(yuǎn)宗最有可能的下任宗主，更應(yīng)該專注修行。

兼竹本來坐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但旁邊兩個人都站了起來，特別是懷妄，身形高大十分擋光。他便也跟著起身。

懷妄環(huán)視一周，“本尊先離開一會兒?！?/p>

“去做什么？”兼竹自然而然地接話。

懷妄回頭看了他一眼，“辦點(diǎn)事，你先留在這里?！?/p>

接著他識海里響起懷妄的聲音：你守著他們，我去尋著那抹神識，看能不能找到掇延所在之地。

“嗯?！奔嬷駴]有異議，在眾人跟前他不好和懷妄表現(xiàn)得過于親密。

更何況他這次同師門會合的理由是參與歷練，剛剛會合就跟著懷妄離開也說不過去。

懷妄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化作一道流光消逝而去。

洛沉揚(yáng)見狀，心頭剛剛消減下去的微妙感在此刻又冒了出來——兼竹和懷妄的相處雖不親密，也沒逾矩，但言行之間自然隨意，像是相處了好多年。

兼竹對懷妄也沒有那種恭敬和疏離，甚至在懷妄要離開時，還能出聲詢問后者的去向。

若換做是他，哪敢多言。

…

兼竹望著懷妄離開的方向定了會兒，很快就收回視線。

他和懷妄不是第一次分頭行動，二人又有實(shí)力傍身，不過臨時暫別，倒也無需過于掛念。

他看向四周或各自修煉、或在聚眾閑聊的宗門內(nèi)眾弟子，掇延被帶走藏身的地方是隙城，正遇上宗門歷練，應(yīng)該是巧合。

但萬物因果相生，即便是巧合也不能掉以輕心。

他正思索著，身后便走上來一人，“師弟。”

兼竹轉(zhuǎn)頭一看依舊是洛沉揚(yáng)，“師兄還有什么事？”

后者神色看上去有些糾結(jié)，似欲言又止，幾番遲疑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師弟同仙尊相處得可好？”

“自然不差?！?/p>

“我看仙尊待師弟不像待旁人那般冷淡?！?/p>

“大概是他怕生，混熟了就好。”

“……”

洛沉揚(yáng)一口氣卡在喉嚨眼兒里，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的描述和懷妄聯(lián)系在一起。他只當(dāng)兼竹是在開玩笑，“我是說真的，仙尊很器重師弟，不知師弟能否感覺到？”

兼竹羞赧一笑，“仙尊的眼光一向不錯。”

洛沉揚(yáng)，“……”

幾番試探下來兼竹滴水不漏，似是真的和仙尊沒有別的關(guān)系，但洛沉揚(yáng)心頭還是有道坎兒邁不過去。

——先是姓蒼的，又是仙尊，一個個修為都高過自己。

更別說天闕宗的少宗主和萬佛宗佛子，圍繞在兼竹身邊的要么身份高貴，要么實(shí)力強(qiáng)勁。有這些光芒萬丈的人圍在兼竹身邊，兼竹哪還看得見自己？

洛沉揚(yáng)眉心壓下，袖中的手攥成拳頭。

他本是天下第一宗門的首席弟子，同輩人中誰不敬他三分？但他的身份和修為放在兼竹眼里，好像都平平無奇，不值一提。

…

兼竹看自己說完話后洛沉揚(yáng)沒有回聲，皺著眉不知在想什么，不由開口叫了一聲，“師兄?！?/p>

一聲輕喚叫醒了洛沉揚(yáng)，他重整了一下思緒又開口道，“師弟是怎么看我的？”

兼竹，“自然是當(dāng)師兄看待?！?/p>

洛沉揚(yáng)對這回答不滿，“再詳細(xì)點(diǎn)呢？”

兼竹思索一二重新開口，“洛沉揚(yáng)，男，臨遠(yuǎn)宗掌門座下首席大弟子，出竅期修士……”

“可以了師弟?！甭宄翐P(yáng)抬手打斷他公式化的回答，“我的意思是，在師弟眼中我修為是不是很低？”

“怎么會，師兄的修為比我還高?！?/p>

“可是我比不上很多人。”

兼竹在心底嘆了口氣，他感覺洛沉揚(yáng)對修為過于執(zhí)著了。他只能像教小兒學(xué)步那般耐心開導(dǎo)，“師兄不過剛踏上求道之路，怎能同修行上百年的人相比？師兄乃我門中首席弟子，已是同輩人中的天之驕子?！?/p>

“但我總歸是要走出宗門，要比當(dāng)然是同外面的人比?！?/p>

“師兄，修行不是為了同誰比較?！?/p>

“我知道。但是師弟，這種比較是無法避免的，只要走出宗門它就存在?！甭宄翐P(yáng)抬眼看向兼竹，“難道師弟沒有這樣的感覺嗎？”

兼竹祥和地?fù)u搖頭，“沒有，我是死宅。”

只要不出門，就不存在比較。

洛沉揚(yáng)，“……”

他沉下一口氣，“罷了，我說的這些師弟現(xiàn)在無法感同身受，以后就知道了。”

兼竹眼見著和洛沉揚(yáng)說不通，便也不再開口。后者身上有著天下第一宗首席大弟子的驕傲，使得其無法認(rèn)同自己這名“師弟”的說辭。

他言盡于此，最多往后叫懷妄提醒掌門，糾正一下他那下任接班人某些過于執(zhí)著的念頭。

…

兩人正說著，面前又落下一道白光，卻是去而復(fù)返的懷妄。

懷妄落在他二人跟前視線掃過，接著看向兼竹，“你同我來，我有話和你說?！?/p>

兼竹朝洛沉揚(yáng)點(diǎn)頭示意后便跟著懷妄離開，兩人順帶叫上了剛從一旁回來的薛見曉和諶殊。

諶殊胳膊肘上竟真的窩了只小白兔，正被他輕輕撮著腦袋，舒服地團(tuán)成一團(tuán)白球。

兼竹不自覺地“咕咚”一下。懷妄轉(zhuǎn)頭看來，“……”

“施主?！敝R殊出聲打斷他不禮貌的目光。

兼竹狀似無意地別開眼，“不是晚飯？”

小白兔靈性地抖了抖。諶殊摸摸它的腦袋以示安撫，“還不夠胖，不急?！?/p>

幾人，“……”

小白兔，“？”

洛沉揚(yáng)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眉心一蹙：剛才仙尊同兼竹說話時的自稱……好像是“我”？

·

三人跟著懷妄到了一處無人的林間。

這會兒沒有旁人，兼竹開門見山，“追蹤過去是什么情況？”

懷妄的神色看上去并不樂觀，“掇延就在隙城，但他的位置如流沙散落飄忽不定，無法準(zhǔn)確定位?！?/p>

一旁的諶殊和薛見曉聞言皆是一愣。

懷妄的修為天下第一，神識自然也是無人能及。眼下竟然連懷妄都無法定位，對面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大概的區(qū)域呢？”兼竹伸出兩根手指比劃，“這個能定位到嗎？”

懷妄搖頭，“不行。”

兼竹惋惜，“你也有不行的時候?！?/p>

懷妄，“……”

薛見曉一口氣吸起來差點(diǎn)沒呼出去：日，兼竹敢說仙尊不行，他還真敢！

諶殊撚動佛珠的指尖微微一頓，一枚珠子自指腹下滑過。阿彌陀佛……

懷妄看了他一眼，眉心壓下——兼竹好像總說自己不行，這次這般說，上次在鮫人族也這般說。

可明明在幻境里，兼竹的反應(yīng)不是這么說的。

兼竹似沒察覺到自己說了什么，他在凝固的氣氛中很快開啟了新思路。既然現(xiàn)在以懷妄一人之力暫時無法找到對方的藏身之處，但他們不是還組成了個什么同盟？

“你們上次結(jié)盟的幾個宗門內(nèi)近期可有傳出什么消息？”

懷妄收回思緒，“尚無。”

兼竹笑了笑，“是真沒消息還是隱瞞不報(bào)，我們也不得而知?！?/p>

諶殊道，“阿彌陀佛，萬佛宗內(nèi)的確是沒有消息?！?/p>

“嗯?！睉淹龖?yīng)了一聲。最初瀛洲靈氣復(fù)蘇的消息便是萬佛宗的墟凈大師帶給他的，上次青霞門鎮(zhèn)魔也是萬佛宗出手，相較來說可信度最高。

比起萬佛宗……幾人想著，視線不約而同地轉(zhuǎn)向一旁的薛見曉，“天闕宗可有消息？”

薛見曉擺手，“我哪敢同他們有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