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竹避也沒避,抬手迎著劍側(cè)屈指一彈——噌!軟劍反向拍在里側(cè)墻壁上,留下一道印跡。
他垂眼看來,側(cè)臉映著廊外樓頂?shù)窕舻墓庥?,袖間薄紗似浣煙籠云。
少年愣了愣,“你……”
他忽然收了軟劍噔噔幾步走上來,“你剛才那招彈指好帥!很有逼格,快教教我!”
兼竹,“……”
他不欲糾纏,“逼格是我自帶的?!?/p>
少年從袋中悄然摸出半個酒壺,試圖誘惑,“我們可以邊聊邊喝?!?/p>
兼竹挑眉,“這是敬酒還是罰酒?”
“這是我家鄉(xiāng)特產(chǎn)的美酒?!鄙倌曛苯影阉藗€面,“別計較了,至今還沒幾個人能合本少主眼緣呢!”
“……”
片刻,上等包廂內(nèi),兩人相對而坐。
少年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怒容滿面,這會兒已經(jīng)掏出藏酒熱情而嘚瑟地邀人細品。
兩杯清透的酒釀擺在桌上,酒香溢了滿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微酸,入喉回甘,的確是好酒。
兼竹既來之則安之,杯盞輕磕。兩人聊著天地乾坤,聊著山川江河,聊著怎樣彈指有逼格。
幾番探討間,酒水嘩嘩下肚。
半壺過后,少年已然熟絡(luò),拉著兼竹訴苦,“本少主為了擺脫家里的束縛,正在離家出走,你那兒有沒有住的地方可以收留我?”
兼竹絲滑地把袖子從他手中抽出,“不瞞你說,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前夫悔婚出走,我從鄉(xiāng)下追來千里尋夫?!?/p>
少年頓時憐憫,“你怎么比我還慘?!?/p>
兼竹,“……”
兩人帶著痛苦面具相互同情了會兒,外頭傳來幾名師兄的聲音:
“師弟!師弟——”
“說是去透風(fēng),怎么就沒回來了?”
嗒。酒杯擱在桌上,兼竹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起身道別,“天色不早了,多謝款待,我準備回去?!?/p>
“等一下?!鄙倌陱男渥永锩藟K傳訊石出來扔給兼竹,“同是天涯淪落人,隨時保持聯(lián)系?!?/p>
兼竹收下傳訊石糾正他,“這叫命運的弄潮兒?!?/p>
·
師兄弟幾人趕在臨遠宗宵禁前回了山門。
亥時剛過,夜幕低垂。
兼竹回到蒼山時四周漆黑,唯有一地積雪反射著月光白得晃眼。懷妄的院落里沒有亮燈,他停在原地看了會兒,正要回后山,轉(zhuǎn)頭便在席鶴臺上瞧見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長的身姿立在涯邊,銀發(fā)未束,幾乎融入那月華清暉。
兼竹怔了怔。
大概是被白光晃得腦中空蕩,先前的酒氣在五臟六腑間蒸發(fā),他心口砰砰直跳,亢奮洶涌的情緒瞬間翻騰上來。
他朝懷妄走過去。
夜風(fēng)徐徐,醉人的酒氣彌散在清冷的空氣里。
懷妄早早便知曉兼竹回來了,只是一直沒管他。這會兒聞到酒氣,他皺了皺眉轉(zhuǎn)過身。
兩人之間已相距不過兩三步。
兼竹看著懷妄,視線沿著對方的眉眼、鼻梁、薄唇一路向下細細描摹。酒精將那些隱蔽的念想放大,夜晚捅破了白日里用于遮掩的紗網(wǎng)。
懷妄開口,“你喝酒了?!?/p>
“嗯?!奔嬷駪?yīng)了聲,聲音比平時要柔軟幾分。
他看見懷妄眼中倒映著自己,眼角的薄紅蔓延至耳尖,從黑發(fā)中露出那小尖角的滾熱。
像是藏不住情.潮,終于露出了一點馬腳。
不過那又怎么樣?
兼竹朝著懷妄抬眼一笑,此間月下,酒色媚人。他眼底翻滾著濃稠的情、沉浮的欲,像要揉進他眼尾的緋紅,淌入這月色。
曖昧得驚心動魄。
懷妄看著他,鼻尖縈繞的酒氣突然變得濃烈而辛辣。
須臾之間像是恒久。兼竹只笑了一下,什么都沒說便轉(zhuǎn)身離開,朝著后山的方向一步三晃,飛揚的薄紗卷走了浮躁的空氣。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蒼梧林間,懷妄垂眼,“刷——”一聲腰間問閑出鞘。
劍招連綿如幻影飛花,一息間四十九式落下,地面積雪被劍風(fēng)帶起,方圓五步內(nèi)雪花逆飛。
劍端劃過裸露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溝壑。
收招,入鞘,懷妄穿過簌簌落雪走回自己的院落。他想,兼竹大概是醉迷糊了,把他錯認成了前任。
真是亂七八糟。
院門打開,又吱呀關(guān)上,席鶴臺上再無一人。
唯有落雪薄涼,細細密密地掩住了地面上那道深長的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