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縣,白家。
寇老三縮在門口的石獅子后面躲避寒風(fēng),原本揣著手,在瞧見遠(yuǎn)遠(yuǎn)地來人后立刻就把手放下,一疊聲地問好。
白府的管家卻沒有閑心同他交談,緊張地迎在門口,吩咐幾個人把大門開了,“門口的木檻也挪開,都挪開!一會白爺?shù)能囮犞苯舆M(jìn)去!”
他們像是剛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寇老三有心想問問自己兒子的差事,這會兒也不好當(dāng)著這么多人問,就擼起袖子來幫著管家一起收拾。
白府的木門大且厚重,平日里趾高氣昂開都很少開幾次,這會兒不但大門盡敞,還把門框下高高的橫木也撤了,只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車隊。
有人搬東西漏下一小塊檔門的石磚,管家立刻照著屁股上踹了一腳,怒道:“要是爺?shù)鸟R車磕碰一點,仔細(xì)你的皮!”
那人連聲應(yīng)是,趕忙搬走了。
不多時就聽到街角傳來馬聲嘶鳴,白家車隊到了。
整隊人馬約有數(shù)十人,前頭騎馬的人身強(qiáng)體壯裹著厚厚的皮袍子,胯.下的駿馬打著響鼻,老遠(yuǎn)濺起半融的雪水,后頭還有幾輛馬車,轟隆隆震的地皮都在顫動一般。
寇老三是給鋪子里送貨的,旁的不認(rèn)識,但對馬熟悉,一眼就瞧出過來的清一色都是身骨強(qiáng)健的上好馬匹。尤其是后頭駕車的那幾匹大馬,通體雪白,長長的鬃**披散著,四只蹄子不沾地似的跑得極快。
他只是一個送貨的,并不知道府里發(fā)生的事,有心想問問身邊的人,剛湊上去就聽到管家?guī)ь^高喊:“白爺?shù)健?!?/p>
前頭領(lǐng)隊的人徑直騎馬進(jìn)去,后頭馬車也沒有停頓,幾乎是貼著眾人臉面駛?cè)敫小?/p>
寇老三站在管家身后,偷偷抬眼看了,只瞧見馬車?yán)镫[約坐著一個龐大的身影,像是裹在厚重的袍子里似的一個人,模樣看不清就晃了過去。等人走了,他忙小聲問道:“周管家,這是哪位爺來了?”
管家臉上喜笑顏開,腮上兩坨肉擠得眼睛越發(fā)小了,他心情極好難得愿意多說兩句話壓低了嗓子道:“還能是誰,省府那位——白九爺——”
白容久此時已被迎下馬車,坐在主廳里。
他身量極高,但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旁人穿一層貂皮大衣,他卻要足足穿上三層,老遠(yuǎn)看上去像是陷在一堆毛茸茸里。這會兒正伸了一只手去面前的炭盆取暖,另一只手也不知道塞在哪里,渾身上下只露出一張清俊且略顯消瘦的臉,眉目淡漠,眼珠極黑,像是兩丸墨玉鑲嵌其中,襯得整個人劍眉星目,原是幾分傲氣的模樣,但在他淺笑之下露出幾分謙和。
青河縣白家主事的人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但這會兒并不敢坐,只站在一旁拱手喊了一聲:“九叔?!?/p>
白家規(guī)矩多,白容久輩分極高,一般人見了都恭恭敬敬,他也習(xí)慣了這份兒恭敬,點頭客氣道:“你也坐?!?/p>
對方這才在一旁坐下了,吩咐人上茶,討好道:“這荒山野嶺的也沒什么新鮮東西,紅茶還不錯,我讓人煮沸加了些牛乳,還熱著,九叔嘗嘗合不合胃口?”他親自倒了一杯放在茶幾上,“這套茶具是俄羅斯新近的樣式,琉璃盞的,雖不及九叔日常用的,權(quán)當(dāng)用個新鮮?!?/p>
白容久端起來淺嘗一口,倒也沒說什么,只讓人拿了賬冊過來要核驗。
白家往年的慣例,年關(guān)前總要核算各地大掌柜旗下情況,只是去年還是有老先生陪著,今年就換了少東家,白家掌權(quán)人最終還要歸九爺,青河縣的大掌柜在邊境處事多年,早已是人精,這會兒心里明鏡似的,已經(jīng)領(lǐng)悟到省府那邊換了新天。
府里是一番景象,府外又是一番模樣。
寇老三一步一跟,只跟在周管家身后,討好笑著求他一句準(zhǔn)話。
周管家今日忙得很,家里老爺再三交代今日來的是尊大佛,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兒事事都親歷而為,寇老三在他身邊嗡嗡嗡地小聲問話,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他聽得煩了,也沒有以往那樣摳點蠅頭小利拿他幾文銅錢的興致,只擺擺手道:“行了,行了,這月初七把人送過來——丑話我先說在前頭,要是做事兒不利索,或者哪里開罪了主家,那可是直接攆出去!”
寇老三驚喜道:“哎哎,我回頭就把人送了來!”
他遞了契紙過去,周管家也只略看一眼,嘟囔一句“添亂”,并沒有管他上頭寫的還多了一位“謝璟”,收契紙,讓人帶他去找了賬房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