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使之翼 六

“我又做錯了事情，媽媽?！碧旃怆[去了，屋里漸漸晦暗下來，所有的物品都投下長長的、靜謐的陰影。男人縮在墻角，懷里緊緊地抱著帶血的衣服，嘴里發(fā)出細(xì)小的嗚咽，“我做了壞事，我做了壞事……”

他用拳頭捶打著自己的頭，粗糙的臉上擠出一條一條干澀的皺紋，眼淚順著那些紋路流淌下來。

這時候墻壁上的大鐘響了，這樣老式的時鐘已經(jīng)不多見，擺在那里像是有了很多年的歷史，可是仍然在工作著，盡忠職守地緊隨著時間的腳步。男人的動作突然停頓下來了，他就像是巴甫洛夫試驗的狗一樣，晚上六點(diǎn)鐘報時的鐘聲在他的身體里建立了別人無法理解的反射弧。

“不……”他站起來，“不，媽媽，別打我，別打我，別打我！”男人像是受到了虛空中什么東西的攻擊一樣，奮力地掙扎著，然后猛地虛推了一把，沖出了大門。

墻角掛著一副舊照片，是一張帶著完美微笑的女人和一群八九歲的孩子們的合影，像是剛剛結(jié)束一場演出，孩子們臉上還帶著夸張的妝，穿著潔白的演出服，背后背著雪白的假翅膀，像是一群小天使。

每個人都笑得那么燦爛，目光注視著仍在微微抖動的門。

有時候地獄是存在的，就在人的心里，終生相隨，縈繞不去，不死不休。

街上的車子并沒有因為夜幕的降臨而減少多少，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沈夜熙的車開得并不快，從局里出來，一直沉默，直到開了有一半的路程，他才慢悠悠地開口問：“醫(yī)生記得下面的路怎么走么？”

姜湖老老實(shí)實(shí)地?fù)u搖頭。

沈夜熙笑了笑：“那你怎么會把合唱團(tuán)附近的小商店記得那么清楚？”

敢情在這等著他呢，姜湖偏過頭去看了沈夜熙一眼，這家伙還真是深諳審訊之道，一路讓人疑惑，吊著人不吱聲，等到覺得吊到差不多再開始問話。

可惜他問的這個人比較特別，姜湖眨眨眼，理所當(dāng)然地說：“啊？怡寧不是說兇手是認(rèn)識孩子、并且對附近環(huán)境熟悉的人嗎？我覺得符合這些特點(diǎn)的，好像除了少年宮的負(fù)責(zé)人，就這些小店店主了?！?/p>

“怡寧是在你想到之后才說的吧？”

“嗯，”姜湖特別坦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對，我同意她的觀點(diǎn)。”

誰問你這個……沈夜熙覺得自己今天翻白眼的頻率特別的高，和這漿糊醫(yī)生交流的時候，刺探也好，針對也好，都讓人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姜湖還真是人如其名，整個人就像是一團(tuán)軟軟黏黏的漿糊，看著白白的一片，什么都沒有，可是透明度太低，誰也不知道里面沾了什么。

他說話做事都那么自然，細(xì)想起來，又都那么……帶著蹊蹺。

沈夜熙覺得自己琢磨這個人好像比琢磨案情還多，得趕緊打住，這是個不好的兆頭。

倆人到了目的地，沈夜熙立刻效率地開始訪查當(dāng)?shù)氐男∩痰曛?，把工作證往桌子上一拍，單刀直入地問，附近有沒有一輛冰激凌車，經(jīng)營者長什么樣子。

小店主這輩子最多和城管工商局什么的打打招呼，哪見過還帶槍的刑警？一緊張說話有點(diǎn)不利索，沒留神還咬了舌頭：“有……有……有啊?！?/p>

店主吸溜著涼氣，以慰藉他受傷的舌頭。

還真有——沈夜熙回頭看了一眼姜湖，想這個人有沒有可能是第一趟來就想到了這問題呢？應(yīng)該不會吧，雖然有點(diǎn)不著調(diào)，可是還分得清主次，應(yīng)該不會知道了還藏著掖著。

卻發(fā)現(xiàn)姜湖的注意力完全沒在問話上，而是有點(diǎn)呆地盯著窗外，借著路燈觀察著什么。一張側(cè)臉對著沈夜熙，這讓沈夜熙看見了姜湖鏡片后的眼睛——因為血統(tǒng)的緣故呈現(xiàn)淺淺的琉璃色，顯得特別清透，也有種說不出的冷。

他腦子里忍不住浮現(xiàn)了一下這個人摘了眼鏡的樣子，意識到以后，又趕緊把飛走的思緒抓回來，輕咳一聲：“那冰激凌車平時大概在什么位置？”

“就在那里?！钡曛魃焓忠恢?，沈夜熙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驚愕地發(fā)現(xiàn)，就是姜湖一直在盯著的地方。店主伸手比劃了一下，“一個男的，三十來歲，不高，瘦猴兒似的，平時不大愛跟人說話，但是和孩子們關(guān)系還行，賣的冷飲也好吃，要不是他那車太受歡迎，我這門口還打算放個冰柜賣冰激凌呢。”

沈夜熙問：“這人每天都出攤么？”

“沒特殊情況是每天都出來吧，我看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沒在。平時早晨挺早就出來，我一開門就老能看見他，晚上收攤得倒是挺早，天天五點(diǎn)四十就走，挺怪的一人?！?/p>

“為什么怪？”一直默不作聲的姜湖這才插了一句。

“咳，你想呀，咱們這好多孩子都等著家長來接，那家長得有一半是下班晚的，六點(diǎn)以后才過來，得有多少孩子愿意在路上吃點(diǎn)涼東西？他哪怕再多呆一個鐘頭呢，能多不少生意?！钡曛黝D了頓，“再說了，咱們做生意的，時間上都卡得不那么準(zhǔn)的，生意多就多做點(diǎn)，晚收一會，生意少就少做些，早點(diǎn)回家，可是那個男的每天跟上了發(fā)條似的，五點(diǎn)四十一到，準(zhǔn)時收攤開車走人，比鬧鐘還準(zhǔ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