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使之翼 八
男人轉過頭去,天已經(jīng)黑了,視線并不是很清明,只能看見遠遠的地方,幾個警官模樣的人用手銬拷起一個女人,把她押上警車。
姜湖說:“她是個壞人,所以她說的話不對,林林,你是個完美的孩子了?!?/p>
男人的臉上露出一個有點難以置信、又有點羞澀的笑容來:“我是……”
姜湖看看沈夜熙,后者點點頭,于是他伸出手:“把那個女孩放開,你并不想做錯的事情,對么?”
男人遲疑了一下,帶著點評估的意味看著姜湖,姜湖只是平靜而坦然地盯著他的眼睛,又問了一句:“對么?”
男人看看哭得快斷了氣的女孩,慌忙放開自己的手,有些無措:“我……我……對不起……”
刀子落在地上,姜湖一把把女孩抱過來,沒有人來得及留意,這個傳說中“文職”的人居然能有那么迅捷的動作。
盛遙和蘇君子立刻從后邊把男人制住,刀子踢到一邊,這場鬧劇,在眾人的諸多疑問中,終于塵埃落定。
女孩把頭扎進姜湖的懷里,一邊發(fā)抖一邊哭,在某治愈系人強大的氣場下慢慢也平息下來,安怡寧已經(jīng)打電話通知了孩子快急瘋了的父母,估計一會兒就能到。楊曼指了指警車里沒弄明白狀況的那位倒霉女:“夜熙,那位怎么辦?”
那位純屬死耗子被瞎貓逮住,沒等問就嚇得交代了包里有一小包搖頭丸,抓個兇手還順帶個癮君子,買一送一……
沈夜熙挑挑眉:“請到當?shù)嘏沙鏊屍瑑壕緜兛粗k,也是為掃黃打非做貢獻了?!?/p>
得,這故事告訴我們,以后出門得看好了黃歷。
蘇君子打了個招呼,急急忙忙地回家了,盛遙給押著嫌犯徐林的警探打開車門,眼睛卻只注視著蘇君子的背影,不易察覺的落寞在臉上一閃而過。
警車再次呼嘯而過,像是落幕的背景音樂。
“徐林,二十五歲?!卑测鶎幾谵k公桌上,膝蓋上放著調(diào)出來的徐林的資料,順手拉開旁邊的一個小抽屜,拎出一包薯片開始吃,迎著對方詫異的目光撇撇嘴,“看不出來吧,我也覺得這人像三四十歲的?!?/p>
審訊室里的徐林有些拘謹,他弓著背,好像盡量把自己往椅子上鎖著,就像是個孩子,瘋狂而危險的孩子——
“單親家庭,由母親撫養(yǎng),小的時候住在逮捕他的那片小區(qū)里,就在那個廢棄的院子附近,母親李小芳,原本是個少年宮的老師,教過聲樂,排練過一個‘天使之翼’的節(jié)目,還得過市里的獎——嗯,就是他家里的那張照片?!?/p>
“原本?”沈夜熙問。
“后來李小芳被發(fā)現(xiàn)有一定的精神問題,接受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少年宮知道了以后就把她開除了,母子兩個人斷了經(jīng)濟來源,治療也就不了了之?!卑测鶎巼@了口氣,“我聽說精神方面的疾病也是有遺傳因素的,是不是漿糊醫(yī)生?”
姜湖一直看著審訊室里的徐林,聽見問他,才點點頭說:“遺傳因素是一個原因,可是我覺得,他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和一個患精神病的母親生活在一起的環(huán)境,可能對他影響要更大一些?!?/p>
“那位可敬的李女士有不輕的精神障礙,還有強迫癥,據(jù)說她擺放東西的距離都要用尺子去量,別人碰亂一點就會大發(fā)脾氣,并且犯病的時候有暴力傾向。徐林小時候的醫(yī)療記錄其實可以看出他受過身體上的虐待,只可惜咱們國家這方面一直沒有很好的解決方法。”
安怡寧繼續(xù)說,她留在局里的這段時間沒干別的,倒真是把兇手給查了個底兒掉,她略微沉默了一下,撇撇嘴:“你能想象那種一邊被親生母親虐待,眼睛里又看見她摟著別的孩子笑得那么燦爛的照片的感受么?”
沈夜熙沉默了一會:“他母親后來以什么為生?”
“后來經(jīng)濟所迫,她賣了原來住的房子,帶著兒子搬到了現(xiàn)在那個小一居室里,在不遠的收費站打工?!卑测鶎幍皖^看看查到的東西,“每天晚上六點鐘下班回家,目擊證人不是說徐林的冰激凌車五點四十的時候就必須走么?他開車二十分鐘左右,剛好六點鐘能到家,我覺得像是他母親那時候給他留下的陰影。”
“他綁架殺害孩子的動機是什么?”楊曼神色不為所動,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大姐大自認為同情心不太多,有也不能浪費在這種人渣身上。
安怡寧搖搖頭:“我不知道,要等法院派專家來鑒定他到底瘋到了什么程度。
“我想……大概是所謂的‘完美’吧?”姜湖輕輕地接口,“徐林的母親因為精神問題沒有了工作,把自己的焦慮和暴躁都轉移到了兒子身上,同時從她仍然留著在少年宮的照片可以看出,她對那份工作是非常有感情的,于是她的懷念和感情,會相應地移向那些曾經(jīng)和她學過聲樂的學生。對照片上那些背著翅膀的幸福的孩子的溫柔和懷念,以及對自己親生兒子的虐待,我想這么極端的對比下長大的孩子,是不會太正常的。”
她把那張相片表在墻上,那是她的榮譽,她過去的驕傲,她每天細細地擦著相框,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喃喃自語著:“我的小天使們?!笔菪〉哪泻⒃诓贿h處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母親,他的親生母親。
他想,是因為自己不好么?自己不乖么?
為什么媽媽不喜歡我?只是因為我沒有翅膀么?
沈夜熙看了看審訊室里的男人:“一個被精神失常的母親日日虐待的孩子……他用冰激凌車來堵住小路口,下意識地彌補所有有缺憾的東西。我覺得這人像是把對母親的懼怕,轉成對自己的憎恨,然后又把這種憎恨轉移到極端地追求完美中。他殺過人以后感覺悔恨又痛苦,因為那些孩子是那么信任他,于是他把他們一一擺好作為補償,為了讓他們排列得更完美,更體面,他把他們的頭割下來,來彌補身高上那一點點正常人都看不見的差距。”
他嘆了口氣,一回頭,發(fā)現(xiàn)姜湖正在用某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那眼神讓他怔忡片刻,隨即若有所感地搖搖頭:“他一輩子都在試圖彌補自己殘缺的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