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起回國工作了,這邊的待遇恐怕不如那邊吧?”
“在芝加哥公路旅行的時候碰上了一個朋友,蠻投緣,他介紹我來的。”姜湖笑了笑,他的普通話聽起來挺標準,音調(diào)輕輕柔柔的,語速很慢,但是咬字特別清晰,像電視廣播里學出來的,“我喜歡中國菜,就回來了?!?/p>
“哦,”感情是個吃貨。沈夜熙其實也不大擅長和人搭話,說到這里也想不起來還有什么別的話好聊的,只能敷衍地笑了笑,“咱們國內(nèi)別的不說,就是比在外國吃點半生不熟的東西來得舒心。這邊有幾個館子不錯,改天給你介紹介紹,那什么,剛回來沒多長時間吧,生活上有什么困難、不適應(yīng)的,別客氣告訴我們一聲,不要見外?!?/p>
姜湖偏過頭來看看他,有可能是因為被鏡片擋著,沈夜熙摸不準這小孩似的心理醫(yī)生的目光的含義,只見姜湖微微笑了一下:“謝謝你?!?/p>
沈夜熙,沈隊長,沈頭——是局里大案要案特別偵察組的領(lǐng)頭人,傳說莫匆局長的秘密武器……這男人明明心里一點也不把人當回事,還要做出一副親切平和的樣子,明明心里煩,表面上也不忘虛情假意的客氣,還真是個挺特別的人。
姜湖偏過頭去看窗外,冰冷的建筑和寬闊的街道一同往后退去,城市在蘇醒,罪惡慢慢爬上地面。
到了天使之家合唱團,沈夜熙把姜湖留在外面,讓他跟稀稀拉拉來訓練的幾個孩子聊一聊,自己進去找合唱團的負責人。
負責人是個姓牟的中年男子,帶著副眼鏡,頭發(fā)留得挺長,有那么點藝術(shù)家的意思,說話聲音不大,輕聲細語的還愛帶個挺慎人的顫音,感情特豐富,一說起來沒了的孩子們就激動,一激動就從兜里拿出個手絹,低頭,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
“牟老師,我們有幾個問題需要您配合一下……”
這位跟水龍頭似的,本來好好的,一聽說沈夜熙是警察,專門調(diào)查孩子們的案子的,就跟見著親人似的,說哭就哭,那叫一個委屈,那叫一個傷心,沖著沈夜熙寬廣的懷抱就想撲過去尋求安慰,不過被身手不凡的沈警官躲開了,于是只能扒著門框做鴕鳥依人狀:“可憐的孩子,警官,您說這是什么世道兒啊,什么人這么喪心病狂傷害這么可愛的孩子們???”
沈夜熙干咳一聲:“牟老師您先冷靜點,我們工作需要您配合。”
“我配合,我全力配合……”這牟老師哭得直打嗝兒,五大三粗那么個老爺們兒,肩膀一抽一抽的,沈夜熙覺得自己那心肝兒也跟著一抽一抽的,“您就說吧,讓我怎么配合,只要抓住這王八蛋。您看看外面,現(xiàn)在孩子們都不敢來了,這日子沒發(fā)過了。”
“我們注意到幾次孩子失蹤前一兩天,都有合唱團的演出,是不是請你們先停一下?”
牟老師使勁擤了一下鼻子:“那肯定得停啊,你看看還有幾個人來堅持訓練的,都是這王八蛋鬧的,抓住他呀,我非刮下他一層皮來!”
沈夜熙不動聲色:“看合唱團員演出的人員,您大概有沒有個譜?”
牟老師一愣:“哎喲,這誰說得好呀,我們這兒什么演出都有,這在演播室里錄好了,那誰知道什么人能看見啊。”
“失蹤的孩子之間,有什么特別的聯(lián)系么?”沈夜熙問。
牟老師眼神飛快地閃了一下,接著使勁搖搖頭:“沒有……沒有,我覺得沒什么特別的聯(lián)系,除了都是到咱們這訓練的?!?/p>
沈夜熙觀察著他的表情,皺皺眉:“您再好好想想?事關(guān)好幾條人命?!?/p>
“真沒有啦,您別聽外面那謠言胡說,都是孩子們自己瞎猜的,我能拿這個開玩笑么?牟老師一臉苦悶。
“那要不這樣吧,您先把可能想到的,接觸合唱團的人員名單都給我寫下來,多細小的接觸都算,我給您留下一電話號碼,想起什么打我電話?!?/p>
“哎,沒問題。”牟老師一口答應(yīng),“警察先生,警察同志,您可一定要替我們做主,一定抓住這王八蛋!”
“那是我們職責范圍……”
“真的,哎喲您不知道那孩子,就是張晶,剛從我這走,我說不安全等她爸來,她非不聽,非不聽,非要自己走回去,我就給她爸打電話呀,結(jié)果家長說就在路口那等著呢,堵車過不來,讓孩子自己走過去,才多大的功夫多長的路,這孩子就這么沒了,沒了!”
“牟老師,您鎮(zhèn)定一點?!?/p>
“你說我要是多走那么點兒路送送她呢?可是我這還一幫等著人接的孩子呢,我走不開呀我……”牟老師又使勁擤了一下鼻子,“我后悔啊,真后悔??!”
“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快抓住嫌疑人,找到孩子們?!?/p>
“警察同志……”牟老師抓住沈夜熙的袖子——您剛擤過鼻涕吧——眨巴著水汪汪的小眼睛,愣是把心理素質(zhì)過硬的沈夜熙眨巴出一身雞皮疙瘩來。
這位什么都好,合作態(tài)度也不錯,就是話稍微有點多,拉著沈夜熙就是一肚子冤情,先從兇手是個混蛋王八蛋這個事實開始,到這年頭真懂藝術(shù)的人越來越少,到孩子們太重考試不重教育,再回到兇手是個混蛋王八蛋。
沈大隊長努力了半天,才成功地把袖子從牟老師的魔爪里奪回來,盡量維持著溫文爾雅的表情,四平八穩(wěn)地裝蒜,打斷了對方的長篇演講:“哦,對了,您看,我們還在工作中,您也想讓我們早點抓住兇手不是?這么著,等您想起什么情況來盡快聯(lián)系我們吧,麻煩您了,我先告辭了?!?/p>
迅速撤離事故現(xiàn)場……
等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這個和水龍頭一個品種的牟老師,一出來,正好看見姜湖坐在地上,一幫小孩圍著他——估計這一幫心理年齡也差不多,在一塊嘰嘰喳喳的,還挺有共同語言,也不知道在說什么。沈夜熙敲了敲一邊的大門,對姜湖點點頭:“姜醫(yī)生,走了?!?/p>
姜湖接收到,跟圍著他的小朋友們告別,別看就這么一會兒,一幫小孩還挺舍不得他,拽著袖子的,拉著手的,抱著腰的,膩膩歪歪,旁邊一小女孩,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非要讓他保證,下回還來玩。
沈夜熙靠在門口等了幾分鐘,打了個哈欠,那邊頗有十八里相送的意思,復職第一天,他就想要拊膺長嘆。
掙脫了這幫小祖宗,姜湖坐在車上,整理自己被拉得亂七八糟的外套和襯衫,他有八分之一的英國血統(tǒng),舉手投足間確實有那么點兒舊日里霧都紳士的樣子,襯衫扣得一絲不茍,衣著得體,說話不溫不火。
他把剛剛自己特意放在一起的照片抽出來,猶豫了一下,才低聲對沈夜熙說:“沈隊長,剛才孩子們和我說了點情況……”
沈夜熙一愣,正色下來:“什么事?”
照片上合唱團的孩子們一排一排地站著,一個個真的像小天使一樣,手里拿著歌譜,帶著微笑,眼神澄澈,姜湖指著第二排中間的那個孩子說:“頭兩個失蹤的孩子,都是站在這個位置上的,剛才合唱團里的孩子告訴我,第一個失蹤的孩子是領(lǐng)唱,后來老師又找了個替代她的,結(jié)果沒多長時間,這孩子也沒了??赡苓B合唱團的老師也意識到了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就把領(lǐng)唱換到了別的位置,結(jié)果站在這里的孩子雖然不再是領(lǐng)唱,卻仍然失蹤了?!?/p>
他頓了頓,擡起頭,手背對著自己,用食指輕托了一下眼鏡:“他們都說這個位置被詛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