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臨下意識地看了竇尋一眼,發(fā)現(xiàn)離他三步遠的竇尋沒什么表情,甚至先一步避開了他的目光,然后竇尋僵立了一會,默默走開了。樂—文
竇尋不能不走,他平時任性得要命,可是在方才羅冰沖他笑的時候,他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再不高興也得忍著,有一丁點表示都是“無理取鬧”。
他從來孤高自許,自我得很,鮮少能感覺到“別人的目光”這玩意的存在。
然后他在羅冰的眼里看見了。
在別人的目光里,他就是一個好朋友,說到私密的事情,要主動退開的朋友。
徐西臨哄他都快哄成習(xí)慣了,被他突然這么“懂事”弄得十分適應(yīng)不良,差點下意識地追上去。
他心不在焉,羅冰的不自在和緊張就再也沒法影響他了,徐西臨有點不耐煩,勉強維持著禮貌問︰“嗯,什么事?”
這話聽起來是沒問題,但是說話人的態(tài)度冷漠不冷漠,別人是能感覺到的,羅冰頓時更緊張了,她語無倫次地說︰“我就是想……嗯……加分的事,老師跟我說了,謝謝你。還有之前,你送過我很多小東西,一直沒有當面……實在是……”
徐西臨就聽懂了半句︰“不用謝,應(yīng)該的……什么禮物?”
平時和羅冰玩的好的女生,性格都跟她差不多,全是文文靜靜、不主動找男生說話的那類,都只有被表白的經(jīng)驗,到了羅冰這里,是獨一份的倒追,沒有一點經(jīng)驗可借鑒。羅冰又尷尬又不知所措,此時被高考透支的腦子里完全是一團漿糊,堪堪維持著發(fā)表自白的能力,溝通交流的那部分是不能兼顧了。
羅冰沒注意到徐西臨臉上貨真價實的茫然,只顧著自說自話︰“我給你寫過很多信,一開始怕打擾你,沒想到你都回了……我心里非常感謝……不是,不是感謝,我不知道怎么說……”
徐西臨的眉頭輕輕地一皺,險些脫口一句“你什么時候給我寫過很多封信,我什么時候回過”,但是直覺這中間有點什么事,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羅冰的聲音越來越小︰“你家里出事的時候,我也很難受,跟你說了很多話,不知道有沒有安慰你一點……”
徐西臨心口驀地一跳——他過得恍恍惚惚的那段日子無心讀書,班里發(fā)的卷子,信箱里寄來的各科報紙好像大部分都是蔡敬給他整理的。
羅冰︰“……但是你每次回信都只有一個小東西,沒寫過一句話,我想問問你到底……”
她有點說不下去了,壯著膽子抬頭看了徐西臨一眼,卻發(fā)現(xiàn)徐西臨的表情奇怪得很。
徐西臨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石頭壓住了,喘不上氣來。
平時會動他東西的,除了蔡敬也就是余依然和老成,余依然是女生,而且跟羅冰是互相借衛(wèi)生巾的交情,沒必要匿名給她回信。老成……老成平生最愛起哄和看熱鬧,無風(fēng)都要起三尺浪,要是發(fā)現(xiàn)羅冰寫的信,早去廣而告之了。
只有蔡敬才喜歡用“小禮物”的方式表達關(guān)心或者感謝,因為他手頭拮據(jù),買不起多貴的東西,只能在心思上下功夫,每次都能讓人感覺到他的熨帖。
徐西臨用復(fù)雜難言的目光看了羅冰一眼,繼而慢慢地回想起一些細節(jié)——蔡敬不愛跟女生逗,但也不是完全不跟女生說話,可他對別人都正常,只是很少正眼看羅冰,每次她有什么事過來,他不是避開就是低頭不理她。
但他卻清楚地記得她是貧困生,每次她有什么困難的時候,他都會暗示一下。
徐西臨跟蔡敬同桌三年,竟然不知道蔡敬是喜歡羅冰的。
他的喜歡像墻角的苔蘚,幽然暗生,細密多愁,永遠也不會開花,光一照就死。
徐西臨喉嚨里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笑了一下,可能笑得太難看了,他覺得羅冰都嚇著了。
“是說謝謝的意思。”徐西臨輕輕地說,“謝謝你對我這么好?!?/p>
羅冰先是一愣,隨后慢慢反應(yīng)過來他的意思,目光倏地黯淡了下去。
徐西臨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你肯定能考上第一志愿,將來茍富貴,勿相忘啊,班長?!?/p>
羅冰的臉色先紅后白,后來眼楮里有了一點眼淚,勉強撐著面子,木然點點頭︰“謝謝,你肯定也能上第一志愿?!?/p>
徐西臨對她點頭致意,夾著考試用的透明文件袋,近乎魂不守舍地走了。
羅冰終于忍不住用力抹了一把眼淚,背對著徐西臨說︰“下次遇上你喜歡的人,別拖著,拖過就沒了,要是有你不喜歡的人討人嫌地貼上來,也別理她,不用什么人的感受都照顧的,自作多情很不好受?!?/p>
“嗯。”徐西臨回答,“下次記住了。”
然后他頓了頓,又說︰“對不起?!?/p>
兵荒馬亂的學(xué)校門口,鼎沸的人聲漸漸散去,高考專用的隔離帶松松散散地垂在地上,幾個民警一邊閑聊一邊收拾。
徐西臨從入學(xué)開始,就跟蔡敬坐同桌,他記得自己第一天上學(xué)就遲到了,找到高一一班的時候,大家已經(jīng)開始在班級門口排隊,按照高矮個排座位。
當時的蔡敬是穿著初中的校服,洗得發(fā)白,袖口磨破了一點,他安安靜靜地站在最后,跟誰也不搶,誰想插隊他就靜靜地讓開。
徐西臨還記得,蔡敬回頭看見他,第一句話就是︰“同學(xué),你也是這班的嗎?要站前面來嗎?”
像是昨天的事。
要是徐進還活著,或許能活動一些早年的關(guān)系,好歹能替蔡敬請個好律師,可她已經(jīng)干了十多年的跨境并購,后來打交道的都成了各種金主和財務(wù)顧問們,徐西臨哪怕想厚著臉皮借一次她的余蔭都不行——何況他知道蔡敬出了什么事的時候就已經(jīng)晚了。
現(xiàn)在,判決懸而未決,他連見蔡敬一面都不行,究竟是什么讓那少年悍然動刀,緣由已經(jīng)不可考,只給他留了這么一小截的蛛絲馬跡,萬般揣測,都是惘然。
竇尋一直跟在他身后,不明白為什么他跟羅冰說了幾句話臉色就難看成這樣,本來有點不高興,結(jié)果一看他那張見鬼的臉,一路也沒敢問。
當天傍晚回家,杜阿姨就來辭行了。
杜阿姨原來住在外婆的房間里,她把行李一收拾,外婆的臥室空出了一半。她回老家的車票已經(jīng)訂好了,一直就壓在客廳茶幾下面。之所以走得這么急,是因為學(xué)生快放暑假,火車票已經(jīng)開始緊張了。
外婆叫徐西臨給她包了個紅包,像女兒遠行一樣,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從車上要注意看管行李、小心扒手,說到回家以后要叫小輩有營生,靠著拆遷活不了一輩子……恨不能將她的下半輩子都點個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