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浸泡到身上的皮膚都起了皺,他才懶洋洋地從溫暖的水池里起來。
浮出水面的男性軀體幾乎無懈可擊,肩,腰,腿,全都肌理分明,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這是精心鍛煉和保養(yǎng)下的產(chǎn)物。
他的視線移到到腿間,即使并沒有戴眼鏡,那個丑陋的器官依舊刺痛了他的眼睛——甚至比不上初生的孩童,確切地說,這只是一截小指般毫無起色的肉芽。
與這具完美的身軀相配合起來,帶有一種荒謬的滑稽感。
連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兩聲,然后才緩緩地在浴池的邊沿坐下。
溫暖的水蒸氣能夠給予他安全感,這是少有的能夠全身心放松的時候。
然而今天,不知道為什么,他卻始終放松不下來,太陽穴那里似乎總有一根血管在突突地跳動。
顧景仁死后,顧家的產(chǎn)業(yè)通過一些明里暗里的手段,已徹底變成了他的,日本人那邊,也早已經(jīng)打點(diǎn)妥帖。
憑他的頭腦,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他托起擱在浴池邊的酒杯,呷了一小口酒,卻沒能將那一種莫名的煩躁感壓制下去。
傳來三聲輕輕的叩門聲。
他微側(cè)過頭,瞇著眼看了一眼門邊。
在氤氳的水霧里,少年像以往一樣輕輕帶上門,微垂著頭謙恭地走進(jìn)來。
他的人又放松下來。
小啞巴是他多年來指定的搓澡工,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是啞巴,所以使他覺得安全。
他閉了眼。
經(jīng)過長時間的浸泡,皮膚的感覺已經(jīng)有些遲鈍,然而當(dāng)那只手觸到他的后頸時,他還是極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對。
不是啞巴。
在脖子要被掐住的前一秒,那只手已被他反扭住,他回過頭,正對上少年仇恨的眼睛。
他認(rèn)出來,是從前跟在顧家那個小婊子身邊的那個男孩兒。
那小婊子,只是他所折磨過的女人里,很平常的一個。
因那與生俱來畸形衰弱的下身,所以使得他對于女人,總是有種微妙的毀壞欲。
這時候,他認(rèn)出來他,也還沒察覺到死亡的威脅,甚至覺得這件事情是少見的有趣。
反扭住了他的手,把少年的頭用力地按到水池里,到他快要窒息時,再拎出來,嘲弄地笑問他,“愛上她了?特意尋來為她報仇?”
少年吐出兩口水,沒有回答,眼睛淡冷地盯著他那畸形的下身。
察覺出他眼里的輕蔑,他立即被那種嗜血的狂躁控制住,一把抓住少年的頭發(fā),把他的頭放到地上沒命地磕,血從他的額際流淌下來,那一雙烏黑的眼睛慢慢地渙散。
他終于放開他,抱著手,欣賞待宰羔羊般居高臨下地俯看他,“不是還想報仇嗎?怎么不動了?”
少年仍舊靜靜地倒在地上,死了一樣毫無反應(yīng)。
他以為他昏死了過去,伸了腳,又朝他的身上狠狠踹過去,誰知道就在這一瞬間,腳竟被這奄奄一息的少年死死抱住,他一時恍惚失了平衡,竟又被他反撂在地上,不給他爬起來的時間,他又迅速地騎到他身上,兩只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沒想到,看起來單薄瘦弱的少年,在這滿腔仇恨的催化下,氣力大得幾乎是要把他的脖子活生生扭斷。
他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臉上,像一條垂死的魚一樣,兩只眼朝上翻起來,手和腳朝他身上不要命地胡亂招呼,本能地想要喊叫,卻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到底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這么個小鬼手上,使了吃奶的力氣,終于又被他掙脫,再一次把少年重重地撂在地上。
經(jīng)過這一遭,他兩只眼睛的血管已全數(shù)爆裂開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幾乎要往死里去掐時,手卻忽然僵住不動了,整個人朝著邊上直直地倒塌下來。
他用了最后的力氣轉(zhuǎn)過頭去。
個子高挑的少年立在他們面前,面無表情地將一把刀從他的后背抽出。
只看見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和一雙冷咧的眼。
他又迅速補(bǔ)了幾刀。
血很快如屠宰現(xiàn)場般淋漓地濺了滿地。
他張大嘴,不敢相信般地倒吸一口冷氣,瞳孔慢慢地擴(kuò)散開來,四肢卻還在地上生理性地抽搐,他還想要笑,到底沒來得及,最后定格在臉上的,便是一個極度猙獰詭異的表情。
天色將明未明,離拂曉還有段時候。
人們都在沉睡。
萬籟俱寂。
也是最冷的時候,就連吸進(jìn)肺里的氣,好像都帶著冰碴。
他們跑了幾步,少棠停下腳步,回頭對小暑道,“哪里都不能待了,分頭逃,碰運(yùn)氣吧?!?/p>
小暑點(diǎn)點(diǎn)頭。
他心里很知道,如果沒有少棠,這件事情是絕對做不成的,而自己的命,也就擱淺在了這一晚。
跟蹤姓李的,是他提出來的,而混進(jìn)他常去的澡堂里當(dāng)雜工的計劃,也是他想出來的,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姓李的生理缺陷,反過來幫了他們一把。
卻沒等他說出來一個“謝”字,少棠笑了笑,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走遠(yuǎn)了。
他的心里發(fā)酸,只有對著那越來越遠(yuǎn)的瘦削身影,在心里輕聲念,再會。再會。
半邊天已經(jīng)被血紅的朝陽染紅,半邊的天卻還是暗的。
頭上的傷口已經(jīng)在冷風(fēng)里凝結(jié)了,也不再感覺到疼痛,但大約失的血有點(diǎn)多,每走一步,腳下都軟綿綿的,后腦勺嗡嗡作響,好像隨時要昏過去,然而卻又是極興奮,每呼一口氣,血液都要翻涌著沖破血管。
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跑了多少遠(yuǎn),到了什么地方,小暑終于歪歪扭扭地倒在了一處雜草堆里,四周橫七豎八都是炮彈的碎屑,泥土里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子在爬來爬去,尖銳的草葉扎在臉上,露水又冰又涼。
這樣安靜地靠著,他忽然又不再動了,好像找到了安棲的港灣。
將要睡過去時,他驀然間想到,也許,終于算是為她做了一件事,便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又有熱熱的東西順著眼角邊劃落下來。
再然后,便沒了全部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