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暮雨 （二）

時(shí)疏時(shí)密的雨聲灌在耳朵里，淅瀝淅瀝，淅淅瀝瀝，窗戶隨了風(fēng)，一聲一聲地?fù)u著。

小暑是被雨聲弄醒的，睜了眼，頭腦里還是一片混沌。

房間里灰蒙蒙的，外面的雨又不停，這光景有些像早晨，又有些像黃昏。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現(xiàn)在又是什么時(shí)候。

煙云散了一頭半干半濕的頭發(fā)坐在火盆邊的椅子上。

他沒有出聲，靠在枕上靜靜地看她。

她這么坐著，手上挾了一支點(diǎn)燃的煙，眼睛盯著火盆里那些忽明忽暗的炭，許久，一動(dòng)也沒有動(dòng)，或者只是懶得動(dòng)，或者是在想著一些什么他無法知道的東西。

小暑害怕她燒到手，剛要叫她，煙云卻先他一步熄了煙走過來，在床邊坐下來，帶了笑盯住他，“醒了怎么不吱一聲？”

近了，他才看清楚，她換了一件蝦紅色的小花布衫，一看就是下層女孩子的衣服，料作和樣式都不大好，穿在她的身上，卻并不難看，甚至反給她增添了一些溫暖柔和的東西。

她被他這么看著，少見的紅了臉，卻仍是笑著，“沒衣服換，我差茶房買來的。不好看？變成鄉(xiāng)下人了？”

小暑搖了搖頭，也紅了臉。

煙云有些發(fā)窘似地站起來，從茶柜上又拎起一件衣服丟給他，半開著玩笑地對(duì)他道，“有多久沒洗過澡換過衣服了，臟又臭的。這一件是你的，快給我去洗了換好。”

小暑從床上下來，拿了那一件衣服，不聲不響地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來，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煙云遂不及防，回了神來，連忙半笑半怒地去推他，“哎呀，被你一抱，連我的澡也都白洗了。”

他卻是怎么也不肯放，又故意和她作對(duì)一樣上去親她，煙云閃躲不及，被他臉頰額頭連偷了好幾個(gè)香，嘴里連聲地笑罵著小赤佬，看他帶著一種小男孩兒特有的調(diào)皮笑意跑走了。

小暑洗了澡出來，煙云坐在桌子邊上，把包子和粥從桌上的小竹籃里拿出來，端到他的面前，“早晨捂到現(xiàn)在，還有些溫度，快點(diǎn)吃?！?/p>

他早餓得沒了知覺，但還是沒有動(dòng)，問她，“你吃了嗎？”

煙云笑吟吟地拿起一只塞到他嘴里，“我又不是神仙，不吃東西，哪有力氣洗澡?！?/p>

她支了手臂在桌子上，帶著笑看他吃東西。

小暑在她的注視下，燒紅著臉好容易吃完了，煙云看他放下碗，打了一個(gè)哈欠站起來，“起來得太早了，我還是困，你再來陪我睡一會(huì)兒。”

聽見“睡”這個(gè)字，他的臉一下子燒得更燙，忍不住輕聲地說了句，“吃完了又睡，這不是豬玀么?！?/p>

煙云聽見了，伸了細(xì)長的手指輕點(diǎn)了一下他的腦門笑道，“那也只有你是豬玀，我可起來很久了?！?/p>

最終只好是又陪著她去窩到了床上。

煙云說睡，也是真的睡，剛剛躺下去，闔了眼睛，立即側(cè)了臉去，一聲不響了。

小暑不曉得她是不是真這么快又睡過去了，確認(rèn)般地碰碰她的肩膀，輕輕“哎”了一聲。

煙云卻一下子就睜了眼，動(dòng)怒般地皺起了眉，“你哎什么哎。我的名字叫哎嗎？”

他發(fā)了窘，完全的哽塞住了，過去是一向喚她煙云小姐的，現(xiàn)在不愿意再這樣叫，但若是讓他直呼她煙云，又也是怎么樣也叫不出口來的。

她覺出了他的窘，看著他，噗嗤一聲又笑了出來，遂即才正色道，“煙云這名字并不好。我的本名是叫卉楨。你叫我楨楨。叫叫看?！?/p>

她的眼睛盯著他，這樣簡單的兩個(gè)字，小暑卻是隔了許久，才有些別扭般地叫出口來，“楨…楨……”

煙云微笑著點(diǎn)頭，“這就對(duì)了。”

她閉了眼，又睡了過去。

他的心亂跳著，仍在心里偷偷地念著這兩個(gè)字。

楨楨。楨楨。楨楨。

感覺很奇妙，開始是難為情，后來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暖和甜。

他口頭上只叫了一遍，卻在心里面默念了無數(shù)遍。

外面的雨聲一直沒有停過，像一首催眠曲，小暑本來并不想睡的，卻還是漸漸地有了困意，將要睡著的時(shí)候，他想起什么，又忽然清醒了過來。

與她出來了，卻又只這樣又吃又睡，實(shí)在有些墮落，心里覺得不應(yīng)該，于是輕輕地起了身，拿了衣服褲子穿上。

他是想要到外面去，尋尋看有沒有什么差事能夠做。

他找雨傘時(shí)，煙云仍是被他吵醒了，帶了困意嘟噥，“下這么大的雨，你起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