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愛萍向他靠了靠，“電視臺的，來采訪嵐嵐。”
謝嵐仍然如臨大敵狀。
“小孩子不樂意就隨便拍幾下算了，別搞得這么麻煩。”汪浩掃視了一圈，“嵐嵐不容易，大熱天的，我看你們也挺辛苦的，不如中午我來請頓飯？銀河，胡老板開的?！闭f著摸了一下自己臉上的刀疤，斜飛入鬢，一截濃眉在疤口戛然而止。
他這半年跟胡志揚混得不錯，在女人街上算是半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這一開口，氣場不小，尤其小臂上張牙舞爪的青龍紋身，唬得那些電視臺的人面面相覷。
道上的哥們？
“那……溫總還沒來，我們?nèi)ゲ稍L下周邊的群眾吧?！?/p>
不知誰提了一句，大家紛紛點頭稱好。
這時隔壁發(fā)廊的門被推開，走出一位穿著蕾絲吊帶裙的女人。她看上去剛剛睡醒，眼睛都沒大睜開，遠遠地朝馬路邊拋了個垃圾袋。她正要再伸個懶腰，突然發(fā)現(xiàn)了人群和攝像機，眉間一擠，要縮回去--
“哎，你等一等。”記者追上蕾絲小姐。
攝像師傅扛著器材一起跟著跑。
……
汪浩掐滅了煙，“采訪不就問幾句話么，拍那么多有的沒的干什么？拍電視劇?。俊?/p>
“你先回去吧，別管了。”章愛萍朝攝像機那邊擠眉弄眼。
汪浩體會了下，點點頭。
自己這副尊容出現(xiàn)在電視里好像是不大合適。
“那有事找我。”
他前腳剛走，后腳又來了個熟人。
注定是熱鬧的一天。
“謝嵐！”
“蔡老師?！敝x嵐淡淡問好。
蔡超英環(huán)顧一圈，“他們這么早就來了？不是說十點開始么？”
章愛萍解釋：“他們說要先拍一點什么生活鏡頭?！?/p>
“胡來！”蔡超英叱道。
“我真不知道校長這個安排，一般來講，這種活動都是去學(xué)校做的，誰吃飽了撐的跑到學(xué)生家里去搞這些？”她火冒三丈，“校長呢？”
電視臺的人正在布置場地。
謝嵐轉(zhuǎn)頭掃了眼嘉賓席上的名帖，“好像還沒來?！?/p>
“真是胡來。”
十點過了幾分鐘，一輛黑色賓利停在平價超市門口。
在貴賓到來之前，電視臺的人已經(jīng)在這段路上鋪好了紅毯。
他們又安排章愛萍母女倆迎在馬路邊。
資助個學(xué)生，場面鋪排得這么大，弄得跟走秀似的，蔡超英臉色相當(dāng)難看。
后車門先被打開，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率先下車，其中一個是初中部的校長。
他彎腰去開副駕駛的門。
兩臺攝像機同時對準(zhǔn)了那扇門，只見一雙白色高跟鞋率先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野中。
幾秒后，一個女人從車上款款步下。
一襲小香風(fēng)白色套裙，她年輕，美麗，從容。
卻很面熟。
謝嵐屏住了呼吸--
陳太太？
溫妍向她伸出一只手，“這位就是新科狀元吧？”
謝嵐腦子里像裹了層漿糊。她木木地嗯了一聲，直到被章愛萍提醒，才想起去和陳太太握手……
她手心里都是汗，黏黏糊糊的。
溫妍只握了她的手指，同時瞅了一眼章愛萍，只覺十分好笑。一個小賣部的老板娘，活生生打扮成個餐廳服務(wù)員……還有脖子上纏著的那條五彩毛毛蟲，究竟是什么玩意？
她像天鵝一樣昂起頭顱，與校長幷肩走向紅毯前面的嘉賓席。
來賓和媒體就位。
主持人：“下面歡迎易馳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溫妍女士，發(fā)表講話?！?/p>
“……易馳科技多年以來秉承著自主創(chuàng)新、追求卓越的宗旨，大力發(fā)展企業(yè)文化，并始終不忘踐行企業(yè)的社會責(zé)任，著力于扶持和資助我市的中小學(xué)教育……”
“這次我們特別設(shè)立了針對貧困學(xué)子的專項獎學(xué)金，用以資助那些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異但家境貧寒的學(xué)生。貧困沒有消磨他們的意志，逆境讓他們更早懂得生活的不易，本屆中考狀元謝嵐同學(xué)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例子……”
溫妍對著新聞稿聲情幷茂地演講。
接下來是校長一段極度冗長的致辭。
半個鐘頭里，電視臺要求謝嵐和章愛萍站在“主席臺”右前方，聆聽領(lǐng)導(dǎo)的諄諄教誨，體會他們的殷切期望。太陽十分毒辣，盡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校長和溫妍的身上，攝像師卻不允許老蔡給她們打傘。
終于--
“下面有請易馳科技副總經(jīng)理溫妍女士向獲獎學(xué)生頒發(fā)獎學(xué)金和獎品?！?/p>
“狀元小妹，來，舉著這個牌子?！?/p>
一塊印著5000元支票的硬紙板。
“狀元媽媽，拿著這個?！?/p>
一個諾基亞的手機包裝盒。
畫面定格，《感恩的心》音樂響起，鏡頭轉(zhuǎn)向她們。
相機快門聲響個不停，光照得有些刺眼。
章愛萍尚且勉強笑一笑，謝嵐卻從始至終低垂著頭，指甲在紙板上反復(fù)刮擦。
“接下來請獲獎學(xué)子發(fā)表感言。”
她被推了出去。
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
謝嵐一時成為在場的焦點，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發(fā)表獲捐感言。
為什么不下雨呢？她暈頭暈?zāi)X地在想，要是下雨了，他們就拍不成了吧?；蛘吒纱嗖灰@五千塊了，她一點都不想接受別人的施舍……可是那樣的話，一定會被人罵不知好歹……
她碰得了硬釘子，卻怕夾在海綿里的刺。
“嵐嵐，隨便講幾句?！?/p>
汗黏在身上，很難受，謝嵐攥緊拳頭，“對不起，我不……”
她想說的話被淹沒在巨大的噪音里。
“啪啪啪啪啪--”
凝固的熱浪似乎被什么東西給炸開了。
循聲望去，對面酒吧門口揚起了一陣濃濃的白煙。
兩掛大紅鞭炮同時在地上翻騰扭曲，如同銀蛇狂舞。
人群亂了陣腳。
“哎哎哎，怎么有人在放鞭炮！”
“搗亂么這是？！”
“都等會兒，等會兒再拍。”
濃煙后面，有個靠在行李箱邊的男孩子。他右手揣半只在兜里，一只腳斜叉著，身體微微傾向那側(cè)，嘴角噙著不屑的笑。
那姿態(tài)神情仿佛在說--
有趣嗎？
你們覺得好玩嗎？
老子來陪你們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