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大雨傾盆而下, 這片叢林里的每一張葉片都在往下淌著水。于苑負(fù)著重達(dá)二十公斤的自動步槍和行軍背包,艱難地穿行在叢林里。
他已經(jīng)和大部隊失散,現(xiàn)在整片叢林里除了嘩嘩雨聲, 便只有他的腳步和喘息聲。
他原本沒有掉隊,但在翻越阿貢拉山脈時, 電子地圖竟然出了錯,將他引到這深山里轉(zhuǎn)了很久。而且這一片區(qū)域磁力異常, 他自制的指南針也失了效,指針只會胡亂擺動。
他曾經(jīng)自傲于自己成績在偵察班名列前茅, 但離開電子地圖和指南針, 沒有太陽、樹影、其他人或是動物留下的痕跡可以借鑒時,他才發(fā)現(xiàn)一切的侃侃而談都只是紙上談兵, 那些書面知識根本沒法應(yīng)對眼下的困境。
冰涼的雨水順著樹葉往下淌,灌進(jìn)于苑的衣領(lǐng)里。他抬起冷得發(fā)抖的手臂看了手表, 再頹然垂頭,慢慢坐在了一棵大樹下。
距離拉練結(jié)束還有兩個小時,而他還被困在阿貢拉山脈里。如果在兩個小時內(nèi)到達(dá)不了終點,那么這次考核就算作失敗。
他現(xiàn)在要離開很簡單, 只要將背包里的信號彈朝著天空發(fā)射,很快就有救援人員趕到。但那也意味著考核失敗,讓他的總成績被評定為不合格。
學(xué)員們都是東西聯(lián)軍精心挑選后送進(jìn)來的預(yù)備役軍官,如果他的成績評定不合格, 就會被送他進(jìn)來的西聯(lián)軍淘汰, 而他費勁心力從父親那里爭取到的從軍機(jī)會也就這么失去。
于苑一直垂著頭坐在大樹下, 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腦子里什么也沒想。直到視野里出現(xiàn)一雙沾著泥土草屑的軍靴,才慢慢回過神, 順著那兩條被雨水淋濕的作戰(zhàn)服褲管看了上去。
面前站著名身材高大的學(xué)員,雖然他臉上涂著迷彩,但那雙銳利幽深的眼睛,讓于苑立即便認(rèn)出來這是林奮。
林奮渾身也已經(jīng)濕透,他垂眸看著于苑,不帶什么情緒地道:“起來,跟我走?!?/p>
于苑不清楚林奮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但他現(xiàn)在也沒有心思去了解,只嘴唇翕動了下,依舊坐著沒有動。
“走,我?guī)銖纳嚼锍鋈??!绷謯^將手伸給他。
于苑注視著那只手,看著雨水從那淺棕色的皮膚上往下滴,終于啞聲開口道:“算了吧,時間已經(jīng)也來不及了,等會兒我會放信號彈讓人來接我?!?/p>
林奮沒有做聲,但那只手卻一直固執(zhí)地伸在于苑面前,于苑便干脆轉(zhuǎn)開了頭。
“你不想被你父親瞧不起,想證明給他看,讓他看清楚你是多么優(yōu)秀,也讓他后悔曾經(jīng)說過的那些話?!卑肷魏?,林奮的聲音淡淡響起,還帶著幾分譏嘲,“可你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讓我覺得他說的那些是正確的。你不是當(dāng)軍人的料,還是快點離開軍校,回家去跟著他經(jīng)商吧?!?/p>
林奮的這通話加上那帶著譏諷的語氣,無異于是在于苑臉上狠狠扇了兩耳光,也讓他瞬間便騰起了怒火。
他剛才坐在樹下時,的確是像林奮所說的這樣想過,也許自己確實不會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要不干脆回家吧,讓母親安心,也順了父親的意。
可當(dāng)林奮這樣毫不留情地說出來時,他又出離地憤怒,若不是竭力控制,就已經(jīng)撲了上去,照著那張冷冰冰的臉揮出拳頭。
他仰頭瞪著林奮,一雙眼因為怒火而格外灼亮,蒼白的雙頰也泛著潮紅,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分外生動。
“想揍我嗎?想揍我的話就站起來。”林奮就那么居高臨下地和于苑對視著,神情一如既往的冰冷鋒利,眼眸深處卻也閃動著奇異的亮光。
但于苑卻沒有動。
他和林奮對視片刻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些怒火飛快散去,神情也平靜下來,整個人像是一只泄氣的皮球。
他竟然還自嘲地笑了聲:“你說得沒錯,我不是當(dāng)軍人的料,還是快點離開軍?;丶遥腋赣H經(jīng)商吧……所以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不要再來刺激我,也請你快點從我眼前消失。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和你說話?!?/p>
“行,那你就坐著吧,在這兒等著救援人員,反正只要發(fā)出信號彈——”
于苑聽到林奮話說了一半就斷了,便下意識抬頭。他看見林奮正一臉凝肅地看著自己身后,神情還帶著幾分緊繃。
“快起來,有條毒蛇!就在你身后!”
隨著林奮一聲低喝,于苑嗖地就從地上彈了起來,直接往前沖出了好幾米。接著便飛快地拔出匕首,停步轉(zhuǎn)過了身。
他沒在草地上看見蛇,又去看剛才背靠的那棵大樹,樹干和枝葉間都沒有發(fā)現(xiàn)蛇的蹤跡。
于苑正想問蛇在哪兒,就看見林奮雙手托著胸前的自動步槍,嘴邊噙著一個微笑,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你在騙我?你想做什么?”于苑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時候騙自己,不免又驚又怒。
林奮卻慢慢踱向他,語氣不緊不慢:“這不是站起來了嗎?既然已經(jīng)站起來,就干脆和我一起走吧。”
于苑被眼前這人氣得太陽穴都一陣發(fā)疼,胸脯急促起伏。他顧不上去抹臉上的雨水,咬著牙恨恨地問:“很好玩嗎?你覺得逗我很好玩嗎?”
“確實挺好玩。”林奮認(rèn)真地點頭,又一步步向后倒退,“是不是覺得我很欠揍?來吧,揍我,給你個機(jī)會?!?/p>
說完還對著于苑勾了勾手指。
太囂張了。
于苑的血液沖向頭頂,他這次不再壓制自己的情緒,直接將背包和自動步槍扔在草地上,朝著林奮沖了過去,同時揮出了拳頭。
林奮不斷挪移躲避,嘴里卻道:“對,就是這樣,討厭誰就要揍誰,不要憋在心里,直接揍死他個狗東西?!?/p>
“你就是那個狗東西!”于苑拳腳不停,嘴里卻一聲怒吼。
林奮始終沒有還手,但那張嘴也始終沒有停:“你表現(xiàn)得再優(yōu)秀,也得不到其他學(xué)員的認(rèn)可,他們看不見你的努力,只覺得你是憑關(guān)系才能成為優(yōu)秀偵察兵……這些狗東西太可恨,你不用再容忍,現(xiàn)在就揍他們!”
“啊?。?!”于苑睜著被雨水蟄得泛紅的眼睛,朝著林奮拼命攻擊。
他此時滿腔怒火,那些閑言碎言絮絮嘈嘈地在耳邊響起。他只想將眼前這人揍趴下,攻擊也毫無章法,完全不抵御,只兇狠地胡沖亂打。
“你將獲獎證書拿回家給你父親,他卻看都不看一眼,還一直貶低你。有這么對自己兒子的嗎?揍他!哪怕是你爹,也揍他!……嘶,違規(guī)了啊,打歸打,但不能咬人啊……”
大雨傾盆,兩人卻在雨中打斗不休,直到于苑精疲力竭地仰面倒了下去才停手。
他就這樣閉著眼睛躺在濕淋淋的草地上,感受著雨水對身體的沖刷。雨點打得他臉部有些刺痛,但心情卻無比舒暢,那顆從來都堵在心口的木塞像是被誰給一把拔掉,以至于他愉悅地笑了起來,任由雨水一串串淌進(jìn)嘴里。
“你躺十分鐘恢復(fù)好體力,等你有力氣了我們就出發(fā)。”林奮蹲在他身旁,也大口喘息著。
于苑勉強(qiáng)睜開眼:“可是我們確實趕不上時間了?!?/p>
“能趕上的?!绷謯^雙手撐著下巴,身體一前一后地?fù)u晃:“只要翻過旁邊這座山,我們就等于抄了近路,可以追上前面的人?!?/p>
“可是——”于苑剛想說那不是正規(guī)路線,這樣行進(jìn)不合規(guī)矩。但對上林奮的雙眼后,那些話他突然就咽了下去,只撐著身體坐起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行,走吧,我們?nèi)シ健!?/p>
“你再休息十分鐘。”
于苑飛快地爬起身,精神抖擻道:“不用休息,我已經(jīng)恢復(fù)了?!?/p>
叢林里,林奮分開那些灌木在前面開路,于苑緊跟在他身后。
“你怎么也在這兒?是也迷路了嗎?”于苑這才想起還沒問過林奮。
林奮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傳來:“是啊,在這里瞎逛,結(jié)果就撞上你了?!?/p>
不待于苑深想,他頭也不回地反手遞來一樣?xùn)|西,于苑看清楚那掌心里躺著一顆糖果。
“要不要吃一顆?”
“不要了,我不愛吃糖?!庇谠返?。
林奮也不勉強(qiáng),自己剝開糖紙,將糖果喂進(jìn)了嘴。但他也沒有扔掉糖紙,而是卷成長條,像是抽煙般叼在嘴里。
于苑見他就這樣將糖紙叼了一路,忍不住老是偷偷去看。林奮伸手撥開面前的一根枝條,很自然地說道:“雖然戒了煙,但習(xí)慣很難改,嘴巴總想動一動。所以離不開這些小零嘴,隨時都要備著?!?/p>
“哦?!庇谠酚行┢婀炙趺赐蝗唤錈?,但這是別人的私事,他便沒有繼續(xù)追問。
片刻后,林奮站定在一座陡峭的山峰下,轉(zhuǎn)頭問于苑:“能爬上去嗎?要不要我背?”
于苑正要拒絕,林奮又飛快地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會背我老婆?!?/p>
于苑看著林奮有些得意的神情,著實有些無語,卻也只低聲嘟囔著:“無聊?!?/p>
兩人都是特種兵,要爬上這座山峰很簡單,只需要繩索和匕首就足夠。于苑原本在林奮身后,但在爬山時,林奮卻要他在自己前面。
于苑知道他是怕自己出危險,所以才在下方擋著,雖然覺得不必要,卻也沒有拒絕這份好意。
他踩著山壁上的凸起慢慢往上,低頭就能看見林奮的頭頂,突然覺得這人看似冷冰冰的,其實非常心細(xì),而且……而且還挺幼稚。
他們翻過這座山峰,又順著山腳的曠野往前走。林奮走在于苑前面,將自動步槍從后脖頸橫在肩上,兩只手腕就搭在槍支兩頭,看上去有些吊兒郎當(dāng)。
于苑平常很看不慣這樣的動作,這種人在他心里一律會被視為兵痞子。但他現(xiàn)在看著林奮的背影,絲毫沒覺得不妥,反而覺得他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