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么,說是家國天下,心里也還是有一寸地方擱著自己喜歡的姑娘?!?/p>
他笑了笑,把軍報翻卷的一角撫平,冷不防地言歸正傳,“成都是我軍后方補給的重要糧道,既然能派出楊豈,沈煜這一次也算是下狠手了。”
“走吧?!奔鹃L川將桌沿一拍,“魏帝不過是一個頭銜,只要他們愿意,誰都可以是大魏的皇帝。但威武軍卻是柄帶毒的長刀,不斷不行?!?/p>
是時候做個了結(jié)了。
“將軍。”
他正要起身,堂下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宇文鈞卻忽然請纓。
“屬下也愿帶一萬先鋒,前去少城阻截楊豈?!?/p>
城外風風雨雨,困著一幫老弱婦孺的倉庫卻噤若寒蟬。
舉目望去,不大的房間里塞了五六個女人,都是年輕姑娘,猜也猜得到對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宛遙同陳文君縮在角落里,兩人同樣的灰頭土臉,試圖低調(diào)到讓自己能夠隱形。
屋外有守衛(wèi),期間好幾個身形健碩的鐵面人曾推門進來看過她們,確認人數(shù)沒少之后,又急匆匆退了出去,興許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空閑處理俘虜。
盡管這些其貌不揚的士兵面容被遮了大半,但面具下的目光卻凌厲而直白,那是野獸在打量一群準備下口的羔羊時才會有的眼神。
“不用擔心?!?/p>
宛遙在旁邊細細的安慰道,“女人是用來犒賞的,大敵當前,魏軍還不至于饑不擇食到這種程度。沒到大獲全勝之日,我們暫時不會有危險?!?/p>
而如若真有那一日,在此處和在別處對她們而言也沒有分別了。
陳文君膽戰(zhàn)心驚了一天一夜,到這會兒也總算冷靜下來,靠在她旁邊蒼白無力地頷首。
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遙想著各種見不到光的未來,眼前一片漆黑。
等到第二天下午,魏軍們又罵罵咧咧的來了。
這回大概終于想起要給俘虜們喂點飯食,手上多了一些毫無油水的冷飯冷面。
“躲什么躲,不想吃飯了?”
見姑娘家全擠在角落里打顫,那為首的鐵面軍不大高興的嚷了一聲,“愛吃不吃,餓死拉倒!”
話雖這么講,身后提著食盒的同伴還是沉默地蹲下來,將寡淡的饅頭與稀粥一一放在女人們的面前。
湯碗里連個氣也沒冒一縷,可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唾沫。
殘羹冷炙再難吃,到底也是能果腹的食物。
饑寒交迫了一整天,陳文君其實早就餓了,但知道對方不是什么好人,突然賞來的飯菜,她委實不太敢碰。
宛遙看了她一眼,從盤子里撿起一個饅頭掰開,顰眉嗅了嗅,又端起粥碗嘗了一口:“吃吧,沒有問題。東西都粗劣成這樣了,想來也沒那個必要害咱們?!?/p>
她的聲音其實壓得很低,除了近在咫尺的陳文君,離得稍遠一點根本聽不清晰,然而那個從食盒里端盤子的鐵面軍不知是聽到了什么,動作倏忽一頓,驀地抬頭望向她,露出的一雙眸子定定地閃爍微光。
被對方盯了個措手不及,宛遙心頭一“咯噔”,本能的擔心是不是被他瞧出了什么端倪,畢竟之前準備得倉促,泥灰只夠幫陳文君糊厚實,自己反而不過草草的抹了兩把。
她暗惱自己剛剛太多話了,很快避開視線,佯作饑餓的大口吃饅頭。
幸而對方也并未多看,垂頭三兩下收拾好,跟著同伴起身離開。
直到門扉掩上,一切還是風平浪靜。
拎著食盒的鐵面軍在冷風蕭索的廊下站了一會兒,卻忍不住回頭,朝身后看了一眼——其實門窗早已關(guān)上,他此刻什么也瞧不見。
一旁的同伴發(fā)現(xiàn)了,便不懷好意地打趣道:“喲,這么戀戀不舍的,是看上哪個了?”
“肯定是靠墻的那個對不對?我就瞅小子方才那眼神兒不對勁,原來如此啊——”
他只是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被冰冷的面具遮蓋。
可同行的幾人卻不想輕易放過他,不依不饒地問:“怕什么,反正早晚也是咱們的,你去跟統(tǒng)領(lǐng)要,他肯定不會不給?!?/p>
“是啊,小心被別人挑走了,還得費一番功夫搶回來?!?/p>
……
外面的污言穢語一個字不漏地刺入屋內(nèi)。
宛遙捏著饅頭的手緩緩收緊,將干得發(fā)硬的表皮生生壓出兩個窩。
她眼里很少流露出這樣冷漠且屈辱的神色,只用力把饅頭放進口中,吊命似的逼著自己將這些干硬的隔夜飯咽下,再就著一口粥把肚子灌飽。
封閉的倉庫讓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起來,女人們渾渾噩噩地發(fā)呆,誰也不知曉外面兵荒馬亂的世界到底進展到了哪種程度。
拯救她們的友軍還會不會來?這天下今后究竟會何去何從?
從最開始恐慌后怕,漸漸被這種環(huán)境磨成了驚弓之鳥,一點點動靜也會她們焦慮許久。
而這個時候,唯有每日的三餐能給眾人帶來些許尚存活在人間的感覺。
又一次的晚飯,陳文君拿著盤子里的饅頭,忽然湊到宛遙耳邊小聲吃驚道:“這蒸饃是熱的!”
她微微狐疑。
“不信你自己摸?!?/p>
陳文君咬了一口,吃得又小心又滿足,“里面竟還有肉,這幫冷心冷血的怪物難道轉(zhuǎn)性了?”
然后又猶豫地戒備道:“……該不會放了什么‘料’進去吧?”
“沒下過藥,干凈的?!蓖疬b捧著一個夾了餡兒的肉饅頭,細膩的白面在唇齒間一路留下熱氣騰騰的余溫,這點吝嗇的熱食終于能讓四肢得以舒展。
陳文君還在推測鐵面軍的用意,她心里卻沉甸甸的,裝著前不久聽到的那些不干不凈的話,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一連吃了幾頓“肉夾饃”,轉(zhuǎn)眼迎來了少城淪陷的第四個夜晚。
白天下了場雨,院子里的水洼還未干,波光粼粼的倒映出斑駁的明月清輝。
平安度過了一日的女人們正頭靠頭,肩挨肩的呼呼大睡。
滿室彌漫著此起彼伏的均勻呼吸聲。
正是在這個時候,房門靜悄悄地開了。
來者的身形很高大,足足擋了大半的月光,森然立在那兒,像塊靜止不動的小山。
隨后,那投在地面的龐大的影子緩緩的動了,一點一點朝角落的女人們走來。
宛遙本就睡得淺,受了項桓的影響,她臨危時的警覺性極高,慣性使然,幾乎一瞬間蘇醒,驀地抬頭。
“你……”
對方顯然沒料到她還醒著,宛遙的嘴不過剛剛微啟,只覺后頸一疼,眼前便天旋地轉(zhuǎn)地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