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遙憤憤地瞪著他,卻還是很老實地順其視線望過去,不遠(yuǎn)處就瞧見宇文鈞、秦征一群人圍在淮生跟前,連陳文君也在其中。
“這玩意兒是精鐵做的吧?!庇啻箢^摸著下巴嘖嘖感慨,看宇文鈞拿他那把佩劍朝著淮生手腕的鐵環(huán)用力砍了幾下。
“噌噌”一串脆響,火星四濺。
陳文君在旁有些心悸,還是怕傷到女孩兒的皮膚:“當(dāng)心一點?!?/p>
他顯然很克制自己的手勁了,鬢邊上深刻的蹦出青筋。奈何數(shù)劍下去,那鐵環(huán)上也不過就只多了幾道傷痕,于事無補(bǔ)。
秦征像是早有預(yù)料,“不行的,我試過?!?/p>
“這環(huán)足有兩寸之厚,便是尋常的熟鐵也不易斬斷,更別說精鐵了。”
宛遙伸手去墊了兩下,“真沉……這豈不是得戴一輩子?”
秦征抱著懷,無所謂地笑笑:“可不就是得戴一輩子么?!?/p>
宇文鈞眉頭緊鎖地端詳著那塊厚重的鐵料,似乎并不打算輕言放棄,反倒是淮生不以為意地提醒:“將軍,當(dāng)心你的劍?!?/p>
他輕嘆著搖頭,又不好再多言,只能先將佩劍收起。
上一代的奴隸正是因為這個鐵環(huán),老來幾乎抬不起手,等同于廢掉一條胳膊,宇文鈞到底是想幫她把這塊枷鎖卸掉。
陳文君見狀,低頭若有所思地沉吟。
“……這精鐵是舅舅當(dāng)時就地取材,用西北附近的鐵礦冶煉而成的。據(jù)說為了以防萬一,也同樣做過一柄能夠斬碎此鐵環(huán)的重刀。”
她畢竟是袁傅的外甥女,武安侯將戰(zhàn)俘帶到了中原,作為他的家眷,陳文君倒也知曉幾分其中的內(nèi)情。
“對了……”宛遙險些快忘了她的身份,緊接著問,“那刀呢?”
她遺憾地聳聳肩,“舅舅投奔燕王,侯府自然被抄了,我們家為了避嫌不敢去收拾東西,最后大半財務(wù)都落到了楊豈手里?!?/p>
“那柄刀他好像也留下了,興許是覺得好用,就連上戰(zhàn)場都是隨身帶著,要拿到估計不容易?!?/p>
“很簡單啊?!表椈笖傞_手,“反正遲早有一天我們也是要跟姓楊的決一死戰(zhàn),屆時再把東西搶回來,不過順手的事?!?/p>
宇文鈞深覺有理地頷了頷首。
余飛便拿手肘去不懷好意地捅捅秦征,“喂,這么說來,咱們打勝仗,對你而言好處最多了。要不給個彩頭,誰先幫你抓到楊豈,你付一百兩黃金的報酬如何?”
項桓:“一百兩?!黃金!你可真能獅子大開口啊。”
他涎皮賴臉地諂笑:“找找樂子嘛,成日里和那幫惡心巴拉的怪物火并多沒意思,是吧,秦征?”
后者倒是大方,垂眸一笑,“行啊。”
這群小年輕聊得正高興,季長川用切羊肉的刀往碗沿上輕敲了兩下,一嗓子喊道:“孩兒們,吃年夜飯了,趕緊的過來?!?/p>
漂泊了一整年,也就今時今日能有片刻的寧靜祥和。
同桌的有宛延和項南天兩座大山,項桓于是只在遠(yuǎn)處看了一眼,近來這一對老兄弟不知怎的冰釋前嫌,反倒一致對外,針對起他來,數(shù)落的時候簡直一唱一和,好似以自己為祭品給二老架起了一道友誼的橋梁。
一個項南天已經(jīng)夠人受的了,項桓吃不起兩道唾沫星子,搶羊羔子連輕功都用上了,眨眼便從鐵架子上順了兩只,拉起宛遙迅速躲到石亭子里頭吃獨食。
“這臭小子!”季長川好氣又好笑地罵道。
幸而剩下的口糧多,還不至于為他這幾塊肉落得眾人不能飽腹。
大將軍舉杯之后,這桌羊肉宴算是開席了,項宛兩家的老爺今日不知因何興致頗好,倒湊在一塊兒行起酒令來。宛夫人素來是個嫻靜溫慧的性子,只坐在一旁安分的品茶,不時嘗上幾片,便要用帕子細(xì)細(xì)的擦一回嘴。
相比之下,對桌而坐的項圓圓全然是隨了他哥的模樣,上躥下跳,停不下來。
“大將軍我能不能吃那條羊腿啊?”
“外皮還是烤得酥脆些更好吃……陳姐姐,你若不用辣醬,可否借我刷一刷?”
“秦征哥哥……”
她嘴巴甜,滿場叔叔姐姐哥哥叫了個遍,吃得滿嘴流油,偏偏還往宛夫人跟前湊,“宛姨,你吃里脊肉嗎?味道可好啦!”
后者看她那吃相,忙避之不及,十分嫌棄地朝旁邊躲了躲:“不、不必了?!?/p>
好在項圓圓也就禮貌性地問一句并沒打算繼續(xù)糾纏,見她推拒,也就蹦蹦跳跳地尋別人折騰去了。
宛夫人眼見著這姑娘瘋得沒個定性,內(nèi)心忍不住哀嘆:項府果然是京城最大的染缸!
在座的人三五成群,很快便分作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上了年紀(jì)的,互相感慨人生,對酒當(dāng)歌,聊著當(dāng)下的局勢,未來的走向;而年輕一輩則圖個“人生及時須行樂”“明日愁來明日愁”,不是插科打諢就是談笑風(fēng)生,縱然戰(zhàn)事依舊遙遙無期,卻能憑借今日之酒,將那些家國天下短暫的拋諸腦后。
秦征吃不慣羊肉,但又不好缺席,于是只坐在那里就著一碟花生米下酒。
陳文君環(huán)顧四周,悄悄地在桌下拉他的衣袖,繼而捧出一個兩層的盒子。
“什么?”他唇角微揚(yáng),帶著好奇。
“我知道你今天肯定吃不了多少東西,所以偷偷去廚房做了一點小點心?!彼Z氣獻(xiàn)寶似的,卻又有幾分小心翼翼,“你嘗嘗看?!?/p>
“你做的?”青年的眼中黑白分明,有詫異與一絲絲意味不明的笑。
“是啊?!鄙砼缘墓媚镄乃紗渭?,目光里隱含期盼。
他很配合地?fù)炝艘粔K放進(jìn)口中,嚼了兩下之后,唇邊的笑意卻再也掩飾不住。
“……怎么了?”陳文君試探性地問。
青年笑著說沒什么,“你做完了,自己吃過沒有?”
“還沒……”
他聞言便不再追問,仍舊輕描淡寫地一塊一塊慢悠悠的品。
陳文君不大服氣的瞪了瞪眼,夾起他吃剩下的點心淺嘗了一口,糕餅剛剛?cè)肟?,她氣定神閑地表情頃刻土崩瓦解,默默地將盒子收起來。
到底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何曾下過庖廚做過粗活。秦征跟她那么久,對這一點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他倒是不在意地一笑,摁住她的手把食盒接走,“下回想吃什么,我給你做就是了,犯不著這樣麻煩?!鼻嗄陿O縱容的寬慰,“倘若真的要學(xué),不妨去向宛遙姑娘請教一下。”
陳文君也不反駁,與他四目相視,聽話地點點頭,“嗯?!?/p>
余飛坐得離他倆最近,冷不防被塞了一嘴的糧,有苦沒處說地端著酒杯換了個地方。
他舉目一望,左邊是秦征和陳文君,右邊是淮生與宇文鈞,到處成雙成對的,簡直能瞎了自己這一雙燦若星辰的眼!
“太過分了?!彼詈笾荒苓x擇往項桓待著的這片小亭子走來,一路憤憤不平,“我最討厭那些在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的,這不是欺負(fù)人么!”
話音剛落,就見好兄弟切了一塊羊肉遞給宛遙,再何其自然的順手給姑娘擦了擦臉頰沾上的一點油。
余飛:“……”
他一時語塞,覺得自己這肚子里的氣,下一刻就能原地炸掉。
“喂,項桓。”余大頭苦哈哈地往他身邊一坐,“兄弟我還單著呢,你就不能幫我想想辦法?”
后者慢條斯理地吃肉,“你想讓我?guī)湍闶裁矗俊?/p>
余飛揪著一把草思考人生。想了想,忽然靈機(jī)一動,很“機(jī)靈”地開口:“誒,你們家圓圓元熙十年生的吧?明年就該滿十四了,我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項桓已經(jīng)沖他臀部踹了一腳,直接把人踹下了臺階,簡明扼要:“不能,滾!”
他坐在底下哀嚎,“怎么這樣還沒說完呢!我哪兒不好啊大舅子……”
“大舅子”被他嚎出了一身雞皮疙瘩,舉起刀,“別嚷嚷,再嚷我揍人了!”
夜風(fēng)清冷,寒霜無孔不入。
宛遙縮在項桓背后借他的身體遮風(fēng),耳邊卻靜聽著四周人語紛繁,觥籌交錯,像是太平盛世,人間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