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遙望著那地上踩出的蹄印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些牛車……似乎比尋常的要大出不少。
蜀地冬夏長而春秋短,雖才是初秋,幾場雨一落,好像離深冬就不遠(yuǎn)了。
夜里的一彎明月躺在厚厚的云層之上,皎潔的光把城中的旮旯照得一覽無余。
戰(zhàn)時非常時期,哪怕是在后方,一到晚上,城門也還是里三層外三層的關(guān)得很嚴(yán)實,巡邏的守衛(wèi)四人一組在墻下警惕的戒備。
不知哪一戶人家的后院里,裝滿糧食的車整齊地??吭趬?,清冷的月光映著上面雜亂的干草,夜風(fēng)嘩啦啦的吹過枝頭。
忽然,那些麻袋動了。
從一個,到兩個,至最后所有的牛車都發(fā)出竜竜窣窣的聲音。
驚悚得像是詐了尸。
很快,堆得小山一樣高的麻袋滾落在地,車上跳下一個比小山還要高的身影。
這些身影鬼魅一般連成片,在黑暗中各自以手勢交流著什么,隨后悄無聲息地四散開了。
和平靜謐的城內(nèi),一股看不見的勢力正在角落里流竄,毒蛇似的無孔不入。
后半夜的風(fēng)毫無征兆地變得凜冽,守在門口的士兵正打了個呵欠,身側(cè)燒著的火盆冷不丁一搖擺,一把大火居然就這么滅了。
士兵的嘴好容易從綿長的困倦里解救出來,盯著那干巴巴的火盆,左右環(huán)顧了一圈,眼見沒什么火種,只好往懷里掏火折子想重新點燃。
正在一瞬間,他感覺到后頸飄過一陣陰森森的涼意,得是什么龐然大物經(jīng)過才會在已經(jīng)呼嘯的風(fēng)里再掀起一股勁浪。他剛準(zhǔn)備回頭,一股溫?zé)岬囊后w卻順著自己的脖子滑入衣襟。
士兵本能地伸手一抹,黑燈瞎火,滿手腥紅。
他靜默一會兒,密密麻麻的刺痛終于漫上腦海。
“有——”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慘叫聲接二連三的響起,無數(shù)黑影仿佛從天而降,把守衛(wèi)森嚴(yán)的城樓變成了一個充滿血腥的修羅場。
掀翻在地的火盆將來者臉上的面具照得異常鮮亮,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恐怖。
“鐵面人,是鐵面人!有敵軍入侵!”
恐慌席卷人群,整個城防頃刻亂成了一鍋粥,而伴隨著一邊倒的嘶喊聲,另一股沉而緩的聲音在每個虎豹騎的耳邊炸開,這是比敵軍入侵更令他們驚懼的動靜——
城門吱呀吱呀的叫著,好似老舊的風(fēng)箱茍延殘喘,向黑夜敞開胸懷。
陳文君在屋內(nèi)睡得好夢正香,門扉猛地被人從外面推開。
她這幾天干的活兒多,過度勞累反而不容易醒,直到讓人掀了被子,冷風(fēng)一激,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宛……宛遙?”陳姑娘一臉迷茫,“怎么了?”
“別問了,趕緊換衣服快點走!”黑夜里很難看清她急得要噴火的神情,只勉強能從其語氣里能聽出一二。
陳文君倒也聽話,睡眼朦朧地在周圍慢騰騰地摸索。
宛遙瞧得眼皮直跳,三下五除二把床邊所有的衣服往懷里一抄,拽起她人就往外跑。
陳文君不得不光著一只腳蹦蹦跳跳地一路穿鞋子。
“為何這么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啊?”
她們白天在傷兵營幫忙,因為是大姑娘,晚上自然得回城里睡,不方便留宿。這地方是虎豹騎臨時準(zhǔn)備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只有她們兩個人。
宛遙拉著她連正門都不走,直奔角門。
“不知道,但多半是敵軍殺來了?!?/p>
前面的嗓音聽著格外冷靜,反倒讓陳文君沒感覺出來她所說的事有多么可怕,“敵軍?這里可是成都……怎么會呢?你怎么能肯定……”
“我之前聽過的?!蓖疬b不著痕跡的打斷,神情看上去像是想起了某些久遠(yuǎn)的往昔,“這種聲音,我之前聽過?!?/p>
“聽過?”
甫一走上小巷,陳文君才隱約聞得街道那邊傳來的動靜,凌亂的腳步和變了調(diào)子的人語充斥著這個不同尋常的夜晚。
久違的惶恐令她的心驟然提了起來!
仔細(xì)一想,這樣的氛圍自己也不是沒有體會過,那是在嵩州城的夜晚,虎豹騎兵臨城下,偏僻的房舍外人聲吵雜。
只是當(dāng)時,自己的身邊尚有秦征,有個能勉強安身的庇護所讓她聊以慰藉。而眼下與自己作伴的,不過是一個同樣纖瘦柔弱的女孩子而已。
明白所處的境況之后,陳文君無法抑制的開始毛骨悚然,可她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六神無主地跟著宛遙在深巷里游竄。
“那我們現(xiàn)在要怎么辦?能出去嗎?”
宛遙帶著她走進一處尋常的居民院落,后院晾著幾件半舊不新的布衣,衣衫還打著不少補丁,看得出這戶主人家算不上富足,甚至還有幾分寒磣。
“我不會打架也不會輕功,滿城那么多兵,用飛的也出不去?!?/p>
“那、那……”她嘴邊徘徊良久,也還是“怎么辦”“如何是好”幾個字,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趁著陳文君在身后原地打轉(zhuǎn),宛遙迅速摘下了院內(nèi)的布衫,匆匆將錢兩放在角落,回頭遞了一件給她。
“先把衣服換下來,我們這一身最好別穿?!?/p>
她連問一句為什么都沒有,便聽話地點點頭,依言照做。
“成都是虎豹騎的命脈,大將軍不可能不管,如果城內(nèi)的守軍能抗一陣自然最好,如果抗不過去,也遲早是要奪回來的。”宛遙一面換衣衫一面用地上的灰土給她抹臉,好歹瞧上去不至于太顯眼,“我們只要能尋個地方躲上幾天,等這波亂潮過去大概就沒事了。”
陳文君聽了這番話,細(xì)細(xì)一想深覺有理,一顆心總算是勉強放穩(wěn),也幫忙將兩人換下的衣服偷偷藏好。
然而還沒等她放心太久,前院的門好似被人踹開,玄甲碰撞的金屬聲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