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拂過去,耳畔好像若有似無的響起了雨聲,記憶讓他回到那個大雨傾盆的日子。
整個世界灰暗如幕,電閃在蒙蒙的雨霧中,不時照亮腳下的濕淋淋的路。
年幼的他沿著不住滴水的回廊,拼了命地往前跑,以至于從那之后的二十年的夢境里,沈煜依然在廊上奔跑,可是前路永無盡頭。
“娘?!?/p>
“娘!”
溫暖的房間內(nèi)原本燃著熏香,然而那一刻卻夾雜了淡淡的血腥味,侍女們壓抑的啜泣聲回蕩在四周。
床榻上的女人像是聽到了動靜,轉(zhuǎn)過頭看向他,那雙清澈的鳳眼中噙著晶瑩的淚水,似乎因為他的到來,而顯得格外的哀傷與悲戚。
沈煜想要跑上前,卻被兩邊的內(nèi)監(jiān)攔住了,他還太小,掙不開成年人的手臂,只能用力拍打?qū)Ψ降母觳?,無力地沖著母親啕嚎大哭。
“娘——”
他看到她的嘴角露出微笑,濃稠的鮮血順著下巴浸透錦被,可她依然看著他,看著他,一直到死都未曾合眼,仿佛要將眼前的人,生生世世記在腦海里。
年幼的沈煜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可無論再怎么哭喊,貴妃也不會醒過來了。
“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
他在日光下,轉(zhuǎn)著晶瑩剔透的玉杯出神,唇邊是柔軟卻缺少溫度的笑,“念君去我時,獨留……長苦悲。”
帳子被人從外撩起,上了年紀的老宮女手托煮好的熱茶款步前來給他替換,近前來,自然而然也就看到了桌上的畫像。
她只是淡淡一瞥,目不斜視地擺好新茶,佯作隨意的說道:“陛下,逝者長已矣?!?/p>
老宮女給他斟滿,“還是要多將心思花在別處才是啊?!?/p>
沈煜聽了這句不疼不癢的廢話,細長的眼冷冰冰地朝旁邊瞄了瞄,正要開口之際,門外卻有個參領急聲求見,堪堪打斷了他的思路。
“進來?!?/p>
那將士面色鐵青,幾大步上前單膝而跪,“陛下。”
沈煜:“說?!?/p>
他滿臉的張皇,“昨日半夜,金吾衛(wèi)左將軍帶著一萬軍隊,投降了季長川,我等帶人前去追剿,可惜未能追上……”
參領留意到,在自己說完最后一個字時,四下里的空氣無形中凝固起來。他小心翼翼地窺視天顏,余光發(fā)現(xiàn)天子的神色十分漠然,甚至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緒,但眾人都知曉咸安帝行事喜怒無常,如今的反應反倒令人惴惴不安。
過了很久,沈煜才問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他姓什么……我記得,是姓唐?”
“是……”
后者頷了頷首,手指敲著文書的封皮,“京城中,但凡和這位唐姓將領有關之人,格殺勿論,三族之內(nèi)不留活口?!?/p>
他語氣很平靜,可命令卻字字如刀,“傳朕的旨,只要抓到季長川手下的士兵和將領,割下人頭,就地,處決!”
身后的老宮女聞言,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將自己本來想說的后半截話生生咽了下去。
咸安四年的三月,消停了兩個月過年的南北勢力再度交鋒。
戰(zhàn)場在山南西道,附近的多個城池反復易主,今日虎豹騎占了,明日又會被威武軍搶回去。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戰(zhàn)線距離長安已越來越近。
而針對于沈煜“殺無赦”的禁令,季長川刻意反其道而行之,命手下士兵若抓到魏軍,一律好吃好喝的對待,再挑個日子放生,當然如若這幫兄弟有意愿加入虎豹騎,也是可以考慮考慮的。
這一招實在把沈煜和楊豈惡心得不行。
御駕親征好不容易攢的那點士氣,隱隱又有快要崩塌的趨勢。
魏軍愁得焦頭爛額,項桓這邊卻也沒好到哪里去,開春時疫蔓延,早些時候的中毒還沒徹底治好,圣母太后給眾人留下的“遺產(chǎn)”又開始興風作浪,宛遙不得不在后方忙前忙后。
也就是在此時,項桓重傷的消息傳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