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滄江是橫亙在大宣國土上劃開西北與中腹之間的一條河流,從昆山山脈深處起源,東流到岐山山脈附近分為叁支,其中一支支流匯入澐水,環(huán)繞著大宣的都城上京。
靠近昆山山脈的這一截上游,因地勢靠北,極寒的天氣下江面不少地方都結(jié)了薄冰,天氣晴朗的時候,薄冰會破開,一塊塊浮在水面上。
廣源道盡頭的大江北岸,東面是云州城,西面是源州,分別被西涼和樊國的軍隊所占領(lǐng),現(xiàn)下也是西涼軍和樊軍的軍事指揮中心。
兩座臨江的城池相隔不遠,中間本是一片極為開闊的平地,現(xiàn)在這片平地上駐扎了西涼和樊國的十萬大軍,黑壓壓的軍帳連綿數(shù)里,把原先的那片江岸弄得烏煙瘴氣,周圍不遠的小山林中不少樹木都被伐空,被西涼軍和樊軍一根根地捆結(jié)成木筏,用來制作渡過江面的棧橋。
這處江面本就是源滄江江面比較窄的地方,因進入暮冬,江面水位下降,江水枯竭,江面還不到一里寬,成了橫過這片土地上狹長的一帶分界。
靠北的一邊江面上聚集著西樊軍隊從沿線漁民處搶來的漁船,這些漁船也被連在了一起,舳艫相接,鱗次櫛比地凍在結(jié)了薄冰的江岸邊。
大江的南岸又是一番風景。
源滄江以南是長約數(shù)百里的山道,這片山地的山勢都不高,起伏平緩,因此大宣朝廷軍的軍營也就設(shè)在官道兩邊不遠的坡地上,按照不同的地方軍劃開陣營,林立的軍旗從山上直插到了山下,高高低低,色彩繽紛,風一過,坡上坡下軍旗獵獵齊飛,場面尉為壯觀。
從北境線上退回來的北境軍軍營被劃到了江邊一處矮坡上,七萬人的軍帳占據(jù)了整座山包,是朝廷軍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處軍營。
此處視線極好,對面樊軍軍營的情形從千里鏡里望出去,可謂一清二楚。
統(tǒng)管二十五萬朝廷大軍的武國公陸年松,還是對北境軍予與了足夠的重視。
北境軍前統(tǒng)帥撫國大將軍沉蕁,已帶著一萬光明軍和六千北境軍,于一月前從源滄江流域靠近昆山山脈邊緣的上游,一處結(jié)了厚冰的河面上悄然過了江,回到了大江南岸的朝廷軍大營里。
一石激起千層浪,她的歸來令整個大營都沸騰起來,光明軍在對岸大地上的事跡早已或多或少地傳到了大江南岸,將士們無論屬于哪個陣營,對她和她帶領(lǐng)的光明軍,都是肅然起敬。
她帶著一萬多光明軍和北境軍將士在這個蕭瑟肅殺的深冬浩浩蕩蕩地回歸,無疑給所有將士的心頭都帶來一束光明和溫暖。
只可惜橫殺江北的陰熾軍還未回歸,人們幾乎是憂心忡忡地關(guān)注著大江北岸的消息,希望這支軍隊也能在不久后安然無恙地回來,但北岸傳來的消息時好時壞,有的消息說陰熾軍剛剛剿滅了一處西樊軍,過不久又有消息說陰熾軍已遭到西樊聯(lián)軍的大力圍殺,在廣源道以東的一處險峻山崖下被團團圍住,殺得片甲不留。
這個消息傳過來以后,再沒有關(guān)于陰熾軍的任何消息,好像是為了驗證這個消息的真實性,陰熾軍自此從江北的大地上消失了,像他們突然出現(xiàn)在那片土地上一樣,又突然沒有了哪怕是一絲半縷的蹤跡。
更令人揪心的,是那山崖下四處散落著大量已經(jīng)被砸壞的青銅面具,風沙已經(jīng)掩埋了絕大多數(shù)的銅片,偶爾有狂風吹過山澗時,它們兇惡猙獰的面容會稍稍在風塵中顯露出一星半點。
這些面具,大江北岸的人們曾經(jīng)在陰熾軍士兵的臉上看到過,有零落的人經(jīng)過那處地方時,都會不約而同地從風沙中扒出一張,珍重地放在自己的行囊里。
以崔宴為首的北境軍對沉蕁的歸來展示了熱烈而真摯的歡迎,這種喧盈翻天的氣氛甚至大大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雖然她帶領(lǐng)這支隊伍的時間很短,但她在與他們?yōu)闀r不長的磨合中,展示了方方面面的卓識和經(jīng)略,又在大戰(zhàn)爆發(fā)前以自己的遠見和事先準備保下了整支軍隊,讓整支北境軍幾乎沒有損失地撤回到了此地。
更何況她帶領(lǐng)的光明軍已經(jīng)成為大江北岸的傳奇,是這次凄慘悲涼的國難中一抹激動人心的亮色,他們與西樊軍強悍的對抗與拼殺,也為大江南岸的朝廷軍帶來了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
統(tǒng)領(lǐng)這支龐大朝廷軍的武國公陸年松早已被各個地方軍陣營間的摩擦和各種軍務(wù)瑣事弄得焦頭爛額,很爽快地把這支有點桀驁不馴的邊疆軍隊交回給了沉大將軍管理,他自己也暗暗松了口氣。
聚集而來的各個地方軍良莠不齊,北境軍無疑是其中戰(zhàn)斗力最強悍的一支軍隊,這支軍隊曾被陸年松給予厚望,但軍隊的幾名主要將領(lǐng)主意大,脾氣也大,他要向這幾名將領(lǐng)下達指令,很多時候還不得不通過那名軍銜低微的北境軍軍師崔宴。
陸年松把整支北境軍交還給沉蕁,覺得像是丟掉了一塊燙手的山芋。
經(jīng)驗豐富的沉蕁很快便重新把這支軍隊整合起來,聯(lián)合她帶回來的那一萬光明軍,每日士兵們都在他們營地周圍的坡地上下氣勢雄壯地沖來沖去,幾支不同的隊伍交錯來往間有條不紊,操練時恢弘的喝聲和昂揚的哨音甚至越過后方的陳州軍軍營,傳到了設(shè)在整個朝廷軍大營中心位置的中軍大帳里。
陸年松這一次深切地體會到自己老了,既沒有了年輕時的銳氣,也沒有了通宵達旦不眠不休的無窮精力,更沒有了雷厲風行快刀斬亂麻的那種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