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氏一門所有官職在身的人皆被免去職務,只除了因國事需要,尚在源滄江南岸備戰(zhàn)的撫國大將軍沉蕁。
念在沉氏一門忠良無數(shù),前定遠侯沉煥與夫人也在八年前寄云關一戰(zhàn)中雙雙陣亡,沉淵的祖父祖母并未受到波及。
沉淵的姑母,當今太后沉綺自愿被幽禁于太陵,再不理政事。
詔書下達后,宣昭帝在朝上令內(nèi)閣擬定繼位人選,朝臣惶恐不已,痛哭流涕,齊齊下跪懇請皇帝收回成命,更有清流一派引經(jīng)據(jù)典談古論今,并遞上萬民請愿書。
國難當前,宣昭帝勉為其難,不得不順應民意,于沉痛中繼續(xù)擔起一國之君的重責。
早春二月,源滄江畔仍然春寒料峭,江面上的薄冰也還未融化,然而兩岸的山巒重峰,卻已隱隱約約現(xiàn)出了一點綠意。
再過不久,這星星點點的綠意就將染遍重山遍野,再次以博大而無處不在的溫暖和包容環(huán)抱這片天地,讓飽經(jīng)滄桑的大地再次煥發(fā)出新的生機與希望。
肆虐的北風不知不覺已悄然而退,東風正在醞釀,所有人都知道,一等積雪融化,殘冰消去,対持在兩岸的大軍就將爆發(fā)一場大宣建朝以來前所未有的大規(guī)模戰(zhàn)事。
而北歸的大雁,橫亙的群山將會見證這場大戰(zhàn),大地不久又將沉默著抹去所有的硝煙與瘡痍,重現(xiàn)隱隱青山迢迢流水。
這一戰(zhàn),又不知將有多少忠魂埋骨于此,化為沃土滋潤這片土地。
大江南岸的朝廷軍大營里這日出奇的安靜,只有遍山的軍旗不時于風中發(fā)出呼呼喇喇的翻飛之聲。
除了岸邊值守的哨兵,所有的將士都密密麻麻地跪在高高低低的坡地上下,最高的一處山坡上,已經(jīng)設起了一處大的祭壇,紅毯鋪在泥地上,是這片肅穆暗沉的廣闊軍營里一道灼目的亮色。
國事纏身的宣昭帝特意抽出了時間,帶著幽居太陵的沉太后和幾位重臣趕到了這里,親自主持為西境軍所有捐身沙場將士而舉辦的盛大祭奠儀式。
這其中,有八年前犧牲的西境軍騎兵和關內(nèi)守軍,也有叁月前在寄云關內(nèi)外不敵西樊聯(lián)軍而壯烈犧牲的將士。
是祭奠,也是誓師。
這個陰冷的清晨寒風肆虐,浮云萬里,廣袤的天地一片肅殺而靜默,對岸的樊軍饒有興味地注視著這邊的情形,個別人甚至拿起入關后搶掠來的,為數(shù)不多而極珍貴的千里鏡,觀看著這場對岸的盛會。
浮冰還未融化,不然趁這個機會攻到對岸,想必會將對方殺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有將領暗暗想著,不無遺憾地咧嘴笑了笑。
對岸的奠儀好像已經(jīng)開始,有幾個孤孤單單的小黑點正在那紅毯上移動,以緩慢得像螞蟻一般的速度向上爬去,沒過多久又停了,久久沒有再挪動。
樊軍中爆發(fā)出一陣噓聲,無趣地散開了。
沉太后吃力地爬到山坡上段,停下來握緊手中的拐杖。寒風侵入浸著冷汗的頸后,她打了個冷戰(zhàn)。
“母后?”前頭的宣昭帝轉過身,立即將手伸過來,“朕扶您?!?
“哀家還沒老!”沉太后狠狠剜了他一眼,沒接他遞過來的手,也揮開了身邊侍女的臂膀,喘著粗氣掙扎著向上爬。
山坡并不高,紅毯也并不長,然而最后的幾步于她而言卻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當她終于站到祭壇前的香案邊時,裙下的腿抖得像篩子,喉嚨像被一只手扼住,氣喘吁吁呼吸困難。
也許我真是老了。
她暗自想著,努力挺直背脊,試圖不讓別人看出她的窘態(tài)。
然而所有看見她的人都明顯地感覺到,這位多日未曾露面的太后,衰老的速度竟是一日千里。不再大權在握的她重新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時,看起來竟然與不久前還端坐朝堂上的她判若兩人。
精美的發(fā)飾蓋不住斑白的發(fā),繁復的宮裝掩不住佝僂的身形,或許權力對她來說是保持青春的一帖妙藥,隨著手中權力的消逝,她的威嚴和旺盛精力,也一同一去不返。
沉太后嘴角扯出一個笑容,看著正在香案前點香燭的皇帝兒子。
她知道他為什么非要勞師動眾地帶她來此,而且強硬地要求她親自為所有西境軍的亡魂燃香禱告。
這是在提醒她,八年前的四萬騎兵和叁萬守軍的死是她一手造成。
我既然做了,就不會后悔。就算在這七萬亡魂的祭壇前,我也不害怕。
沉太后心里想著,不無譏諷地瞧著皇帝的動作,他已經(jīng)點燃了香燭,正在點手中長長的叁注線香。
她挪開了眼睛,往對岸瞧去。
高處的位置視野開闊,她的目光從對岸黑壓壓的敵軍軍營上掠過,落在遠方。
曠極遼遠的天空下,壯闊山巒于薄霧輕遮中隱現(xiàn)綠意,這恢弘連綿的山帶襯得對岸的敵軍軍營如此渺小,其間竄來竄去的人也如碌碌無力的螻蟻般可憐又可笑。
她感慨著,下一刻思緒卻又一窒。
長天無盡江山萬里,然而這江山不再是她的江山,青山如故臣民如新,然而這臣民亦不再是她的臣民。
沉太后在這一刻感到了錐心的疼,尖利的刺痛像利劍一般刺入她的心臟,令她臉色陡然發(fā)白,再支持不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她眼睛向上一番,整個人晃了一晃,朝后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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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下資料來自百度百科:
“株連九族”并非像小說、電視劇中那樣“常見”。事實上,在隋唐以后,這種事件非常罕見。隋唐以后,歷朝律法規(guī)定的株連范圍也只有罪犯本人的核心家庭及其父族家屬。母族、妻族家屬一般不在連坐范圍內(nèi)。且中國歷史上,發(fā)生的“株連九族”事件寥寥無幾。這一般都是來自皇帝的個人命令,并非是一種刑事制度。
所以連坐不連坐,實際上也就是皇帝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