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光明軍像火,像烈陽,那支黑色軍隊便像冥水,像暗夜盡處吞噬生命的淵洞,白晝和黑夜交織,一明一暗,同樣的所向披靡,銳不可擋。
昏天黑地的廝殺中兩軍的尖錐頭一次會師,交匯一瞬又錯開各自殺遠。
長刀磊落開合,長槍夭矯挑刺,一如虎嘯,一如龍吟。
天翻地覆間城墻下方像是火山口不斷翻滾的巖漿,翻出死亡和暴虐的氣息。
不過這場戰(zhàn)斗根本沒有城墻上的顯州兵和一部分光明軍的事,他們心潮澎湃地看著城墻下方的這場壓倒性的圍捕和獵殺,大部分顯州兵這時候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
這支黑色的幽軍,便是消失了多日,在西北邊境如神話傳說一般神秘而無堅不摧、攻無不克,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陰熾軍。
他們已經(jīng)看見了那些士兵臉上猙獰的面具。
能在一天之內(nèi)見到兩支傳奇軍隊,并親眼看見他們作戰(zhàn),站在城樓上的裴譽覺得自己運氣簡直不要太好。
月已沉,星已散,天空陷入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沉凝。
蒼穹之下翻騰的血浪腥滔過了最瘋狂的時刻,漸漸平息下來。
這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西涼人和樊人在人數(shù)不及他們的光明軍和陰熾軍的合力絞殺下,第一次有了挫敗的感覺,他們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很快便鼓衰力竭。
他們徒勞的抵抗像快要燃盡的碳火,微弱而短暫,在勢如潮水的沖殺下土崩瓦解,相繼湮滅于永恒的黑暗中。
殘肢斷骸遍地的荒土上只剩下零落的西樊士兵,被光明軍和陰熾軍圍截著驅(qū)趕到一處,在這個清冷的早晨,他們已見不到黎明到來之前的第一線光明。
腥風(fēng)在耳邊呼呼地刮著,沉蕁渾身冒汗,精神亢奮到了極致,叁萬西樊軍已快殺盡,但她覺得身體里仍然有用不完的力氣,她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朝不遠處縱馬而來的那個黑色身影望去,那身影挾風(fēng)帶浪,穿過血霧迷塵,于刀光槍影間向著她急沖過來。
沉蕁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挑,催動戰(zhàn)馬迎上前去,這時有頑抗的西涼士兵在地上舉起大刀,用盡力氣朝她胯下的戰(zhàn)馬一揮,那馬一聲悲嘶,前蹄趔趄著往邊上一倒,沉蕁一個縱身翻下馬背,就地一滾站起身來,手中長刀照著那西涼士兵劈下,那士兵身體反射性地彈了一彈,再無動靜。
震耳欲聾的風(fēng)聲和馬蹄聲中,那一人一馬已于萬馬千軍中掠到她身前,馬上人俯下身來,迎著她灼亮欣喜的目光,牢牢拽住了她的手臂。
沉蕁就勢騰身一躍,翻上馬背,一手持刀,一手從背后抱住他的腰,戰(zhàn)馬馱著兩人,迎著初露的那一線曙光,風(fēng)一般馳騁出那片已沒有懸念的戰(zhàn)場,消失在城墻上眾人的視線內(nèi)。
騰挪間她頭上的頭盔不小心掉落了,呼嘯而過的狂風(fēng)揚起散亂的黑發(fā),獵獵風(fēng)聲中她覺得自己似乎飛了起來。
她把頭靠在他的背上,他身上濃烈的血腥氣侵入鼻尖,她貪婪地聞著,環(huán)在他腰間的手臂再緊了一緊,閉上了雙眼。
她不知道他要帶她去何方,也不知道他何時停下來,但她不在乎,這一個瞬間,她愿意和他一起拋下一切,一同在陽光下飲風(fēng)馳騁至天荒地老。
但他終于還是停下了,迎著初升的冬陽,在雪地四周反射出的燦爛光輝中把她抱下馬背,隨即死死地摟在了懷里。
他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收得那樣緊,近兩個月來從不離手的長槍跌在腳下,沉重的鎧甲蓋不住胸腔中劇烈的心跳,他什么話也沒說,就這樣擁了她好長的時間,最后松開她的腰,一手掌在她腦后,另一手撥開她頰上亂舞的發(fā)絲,低頭狠狠地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