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瑾什么也沒說,只沉默地摟緊了她。
太后何嘗料不到西涼軍不會退兵?破而后立,她不過是想從這樣的絕境和廢墟中重新建立一支她能完全把控的軍隊罷了。
沉煥和他統(tǒng)領的西境軍達不到她的要求,那就把這支軍隊完全地打碎再融合,看誰能從這個困境里脫穎而出。恐怕在整個計劃里,唯一的意外就是沉煥夫婦的雙雙陣亡。
否則她不會故意拖延時間,等相鄰的北境軍終于等到援救指令時,寄云關已經被困許久。
他想起了那時的情形。
西涼大舉發(fā)動進攻后,謝戟一直在等朝廷支援西境的指令,指令一下達,他即刻調撥了叁萬大軍往西境趕,謝瑾統(tǒng)領的重騎營麟風營是最早到達的一批。
但也是西涼軍在寄云關城墻下發(fā)動第一波攻勢的第十天了。
他率領麟風營騎兵沿著蒙甲山邊緣行進,趕到正在攻打城墻的西涼軍背后,從后往前殺開一條血路,沖到城樓下時,一眼便看見墻頭上揮舞著長刀一刀斬下一名西涼人手臂的沉蕁。
他無瑕和她說話,帶領麟風營騎兵配合城墻上的西境殘軍,在城墻下一刻不停地沖殺,終于將西涼軍這一波的攻勢殺退。
千瘡百孔的城門打開,謝瑾進了城門,沉蕁卻還留在城樓上,部署應對西涼軍下一波攻勢的戰(zhàn)術。
正好這時第二批北境援軍趕到,久攻不下的西涼人吹響號角,開始大舉撤退。
沉蕁從城墻上下來,找到他問他:“謝瑾,你帶了多少騎兵?”
他道:“八千,剛折了一些,七千不到吧?!?
“我這里還有一千騎兵,夠了……”她揩揩臉上的血跡,通紅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你把這七千人暫時借給我,我保證原封不動地還你?!?
“……你瘋了?”謝瑾猜到了她的意圖,“不行?!?
沉蕁沒說話,也沒移開目光,臉上和眼睛里都是恨意和堅持。鮮血凝固在她骯臟的臉頰邊,把頭盔下的發(fā)絲全凝在了一塊兒。
謝瑾往地上吐了一口混著血和沙的吐沫,長槍往血地上一插,“五千人,我借你五千,不過沉蕁,你可聽好了,少一個我回頭都要找你算賬!”
沉蕁唇角輕顫了一下,沒跟他討價還價,從腰里摸出一塊骯臟的領巾,丟到一邊的火堆里。
那塊布在火中并沒有燃起來,反而不一會兒就變得鮮麗如新。
謝瑾很小的時候就聽她在他面前炫耀過,說他父親得了一塊西域上好的火浣布,用來給她母親做了一塊領巾。
他幾天前聽說了沉煥夫婦戰(zhàn)死的消息,想來這塊領巾就是沉蕁從她母親尸體上取下來的。
他瞧著她把那塊鮮紅如血的領巾從火中挑出來,拿匕首從邊上割了幾根布條,余下的塞回腰里。
她把那幾根細布條編成一根紅繩,編繩的手微微顫抖著。
謝瑾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編。
戰(zhàn)火紛飛,城墻上下滿目瘡痍,激戰(zhàn)過后的關墻內外狼藉而又血腥,哀嚎和慘呼回蕩在耳邊,四處都是破碎的鐵甲和旌旗,橫插的箭矢和長矛,斷裂的兵器以及翻倒的桐油。
烽煙硝塵一陣陣飄過,天地一片肅殺和悲涼。
殘垣斷壁下沉蕁也像一個血人一般,鎧甲上和臉上手上都是血跡,但她的臉顯得很平靜,眼睛里也并沒有眼淚。
她不一會兒就編好,脫了靴子撩起褲管把那根紅繩系在腳踝上,重新穿好靴子,這才抬頭看他一眼。
“謝謝?!彼炖锿鲁鰞蓚€干澀的字,提著長刀轉開身走了。
兩天后,沉蕁帶著從四處東拼西湊而來,經她短暫集訓過的一萬騎兵,從寄云關的城墻下飛馳而出。
她在蒙甲山深處追上撤退的西涼軍,于混戰(zhàn)中一刀斬下西涼軍首領的頭顱,叁萬西涼軍軍心潰散之下全無抵抗之力,在離翠屏山谷不遠的一處山崖下被全殲。
十七歲的沉蕁因寄云關保衛(wèi)戰(zhàn)和這次追擊戰(zhàn)聲名鵲起,不久便拿到了西境軍的統(tǒng)轄權。
臥室里的光線已經很明亮,陽光從糊了薄紗的窗戶透入,有細小的浮塵飄蕩在光束中,床邊的鏡子越發(fā)明亮,甚至有些刺眼,謝瑾挪開身,去把帳幔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