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趙姨娘走后,除了小吉祥和宋嬤嬤,其他奴才莫不急著尋門路拉關(guān)系,好留在賈府。去了莊子不但月銀減半,活兒還累,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他們?nèi)绾慰细伞?/p>
至晚膳時分,鵲兒回來了,面上帶著點喜色,走到賈環(huán)門前又變成了惶恐不安,徘徊半晌也不敢入內(nèi)。
“進來吧?!辟Z環(huán)歪在炕上,手里捏著一朵鵝黃色的水仙花嗅聞,模樣看似沈醉安閑,待他轉(zhuǎn)過臉來,鵲兒卻知道他眼下正瀕臨狂暴的邊緣。
只因他的眼珠已由漆黑變成了暗紅,渙散的瞳孔占據(jù)了大半眼眶,那冰冷刺骨的眸光輕飄飄掃過來的時候直叫人毛骨悚然,遍體生寒。
鵲兒忍不住后退兩步,膝蓋一軟便跪下了。
賈環(huán)將花揉爛,隨手扔出窗外,指尖敲了敲桌面,問道,“什么事?”
“三爺,您,您怎么不吃飯?這菜都涼了。奴婢先伺候您用飯吧。”鵲兒失去了告辭的勇氣,顫巍巍爬起來給主子布菜。
賈家待下十分寬和,規(guī)矩也不甚嚴(yán),稍有臉面的奴才在主子跟前都是‘你’啊‘我’啊的,從不用賤稱,但不知什么時候起,鵲兒卻再不敢在賈環(huán)面前放肆,那一聲‘環(huán)三爺’叫的心甘情愿,亦充滿敬畏。
“不用,你要說什么?來告辭?”賈環(huán)擺手,暗紅的眼珠洞若觀火。
鵲兒剛爬起來,嚇得立馬又跪回去,嘴巴開合半晌說不出話,只嗚咽著給主子磕頭,三兩下額頭便青了,心道如果惹怒了環(huán)三爺,憑他一根手指也能把自己給捏死。
“別磕了,想走便走,我身邊不留心不甘情不愿的人?!辟Z環(huán)聲音平淡。
“三爺,是奴婢對不住您,但奴婢爹娘全在京中,家里三個妹妹一個弟弟,正是嗷嗷待哺的時候,我走了這個家誰來撐?奴婢也是沒法,您日后多多保重吧!”快速說完這話,鵲兒爬起來跑了。
她本以為主子會暴怒,會掀桌,甚至?xí)?zé)打,但想不到他表現(xiàn)得那樣平靜,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可有可無的玩意兒。奔出門的時候,她也弄不清自己是輕松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賈環(huán)歪回炕上,重又摘了朵花嗅聞,面上全無半點不舍亦或難過。
“死丫頭,趕著投胎呢?”迎面走來的小吉祥被鵲兒撞了個踉蹌。
“吉祥姐,我要走了?!冰o兒忙扶住小吉祥胳膊。
“找好去處了?”小吉祥并不意外。
“找好了,去三小姐院里管鳥雀?!?/p>
“鵲兒服侍雀兒,倒也相宜?!毙〖橹S笑。
鵲兒面露慚愧,躊躇片刻后誠心勸道,“吉祥姐,你也趕緊想辦法留下吧。這一去,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水蔥樣的人兒自此就成了鄉(xiāng)野村婦,連個粗使小廝恐也配不上。再者,那些莊頭都向著太太,在莊子里一手遮天,無需半載就能把人折騰死。你千萬莫要想不開,跟著去受罪!”
小吉祥不以為意,淡笑道,“莊頭再惡能惡得過三爺?再狠能狠的過三爺?三爺?shù)降资琴Z家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主子,他要整治個把奴才,那人只有干挨的份兒,打死打傷都得受著,否則就是犯上作亂,送進衙門里可是要砍頭的。我在京里無牽無掛,也不稀得嫁人,三爺在金陵立住了,我正好跟過去享福,可比待在這踩低捧高的腌臜地兒舒服多了?!痹捖?,甩帕子而去。
莊頭真能惡得過三爺?想起那雙血色彌漫的眼睛,徒手捏碎瓷杯的怪力,鵲兒打了個寒顫,一時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決定。
鵲兒剛走,迎春后腳就到,見院子里沒人守職,站在門口喊道,“環(huán)哥兒在嗎?”
小吉祥忙從偏房里跑出來,笑嘻嘻迎上前,“是二小姐來啦,三爺正用膳呢,你吃過了嗎?我再給你添一副碗筷?”
“不用了,我才剛吃過。聽說環(huán)哥兒要走,我過來看看他,順便送些路上用的東西?!庇褐噶酥杆酒鍛牙锏拇蟀?。
自打三爺患病,這還是頭一次有兄弟姐妹來探,連三小姐亦無半點聲息,小吉祥想著讓主子高興高興,忙請迎春進屋。
賈環(huán)沒什么胃口,吃了兩筷子便把碗推到一旁,慢慢喝著綠茶,瞥見迎春,不禁詫異的挑眉,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惦記自己。不過也是,原著中寶玉對這個兄弟的態(tài)度是可有可無;黛玉從頭至尾沒與賈環(huán)說過半句話;探春嫌棄疏遠尚來不及,何曾主動親近;唯有迎春待他情真意切,多有照顧。
這樣一想,賈環(huán)眼中的戾氣頓時消減幾分。
迎春著實被他面上的大塊紅斑驚住了,但只瞬息便調(diào)整過來,既不害怕,也不嫌棄,坐在炕沿拉住庶弟的手,溫聲詢問,“環(huán)哥兒眼睛怎是紅的?可是剛才哭過了?你別怕,去了只管安心將養(yǎng),少則數(shù)月,多則半載也就回來了?!?/p>